第五十六章 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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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二人方才御剑返回,方暮舟仿佛刻意加快速度一般,不断增加着灵力,想要将宋煊甩开。
但宋煊却始终紧紧跟在方暮舟身后,随着方暮舟的速度前行着。
二人之间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宋煊能保证方暮舟不会生气,却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二人就这般无言许久,宋煊实在忍不住,虽已稍稍吃力,却仍强行聚力。
脚下的弟子剑瞬间提速,将宋煊带到了方暮舟身侧。
“师尊,别不理我嘛!”宋煊语气极其委屈,也是算定了方暮舟不会太过狠心。
方暮舟却是预料之外没有动作,甚至不曾侧眸瞥看宋煊一眼。
但宋煊怎会因此便知难而退,他师尊总是如此,但凡生气便自己闷着,不愿向任何人言语。
“师尊若是生气,如何打我、骂我都可以,”宋煊神色十分真挚,仿佛现在便要跪下,任凭方暮舟发落一般,“若还不解气,就算是让我唱个曲儿、跳个舞,我也立刻执行,绝无怨言……”
“停!”方暮舟似因无奈地叹了口气,“若再这般油嘴滑舌,我决不轻饶你。”
听到方暮舟厉声的话语,宋煊却丝毫不在意一般,毕竟他师尊总是说得狠,却是一次都未实行过。
“是,师尊教训的对,”宋煊歪着脑袋,试探地望着方暮舟,“那师尊是原谅我了?”
“你知晓自己错在何处吗?”方暮舟语气稍冷淡,反问道。
宋煊思索之时,神色愈发严肃,片刻沉声言语道:“知道,师尊总觉得,危险之际,我还是应当如之前一样,藏匿在师尊的羽翼庇护之下,不过……”
随着宋煊话语一顿,方暮舟也猛然呆怔,随后便侧眸紧盯着宋煊欲启的朱唇。
他自是能猜到宋煊还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却猜不透自己究竟是否想要听到宋煊亲口说出这番话。
尚未及方暮舟思虑出个结果,宋煊便自顾地说了起来,只是这次语气温和了不少。
“如有可能,我也希望师尊在我面前时可以松懈下来,不用去考虑任何事情,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无论悲伤、失望、低落都能毫无掩饰的表露。”
“抛去玄设仙尊的担子,师尊也只是普通人,拥有一切普通人拥有的权利。”宋煊说着,便再控制不住心中欲要汹涌而出的情感,只想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
“我得师尊教导多年,自认修为比同辈许多人都强,但我也是人,我没有义务要把世人看的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但既然师尊将此当做毕生信仰,甚至不惜为此献出生命,那我便也甘之如饴。”
“但我从始至终,想要保护的都只有师尊一人而已。”
“……”不知因为久病未愈,还是震惊所致,方暮舟的薄唇仿佛失了一切血色。
心脏不由地重重闷跳着,方暮舟颤抖地喘着气,身体亦是抑制不住地轻微战栗。
宋煊说着时,方暮舟便逐渐将目光移开,此时竟不敢再去看宋煊的瞳眸,生怕被那炽烈灼热的目光灼伤。
方暮舟从未如今日一般无措,他自认在情感上并不迟钝,但此时他却不敢去断定宋煊的感情究竟属什。
宋煊一直都很出色,也正是这份出色令方暮舟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今日听此言语,心底那点龌龊的心思仿佛无法控制地破土而出,从未像此时般妄想得到宋煊的光芒照耀,并自那处汲取养分。
但方暮舟的脑海中却无端显现出幼时看到的那鲜红的字。
大凶。
这是他已然注定的命格。
因此,他只能对弟子严厉至极,也只能迫使自己成为七情六欲尽失的冷血怪物。
但命途难料,方暮舟想不到自己私心捡回来的人,日后竟会成为他不得不迈过的情劫。
“师尊?”
见方暮舟始终垂首,身体仿佛摇摇欲坠般不断战栗颤抖,宋煊便为自己的莽撞言语后悔起来。
“别叫我!”方暮舟无措的像个孩子,语气却凌厉至极,或者说,他从未对宋煊用过这样的语气交谈。
就算是宋煊肆意妄为的时候,方暮舟阻止他也从未如这般狠戾。
方暮舟会因此厌恶他吗?宋煊惊恐至极,也恨透了适才口无遮拦的自己。
明明只剩半月不到的时间,自己便会带着这份感情逝去,留方暮舟渐渐将自己遗忘,而后迎接新的未来。
自己为何要将这违背人伦的情感道出?方暮舟此后定会以他为耻吧?
宋煊不愿继续想下去。
二人无言许久,方暮舟也仿佛恢复如常。
“我已知晓,亦很欣喜,不过我只能当这是疯话,出了这片阴霾,你我便都将此忘了吧。”方暮舟缓慢说着,语气是强抑之后的颤抖。
方暮舟的声音很小,沙哑的嗓子仿佛比先前更为严重,说话时竟有间断的无意失声。
宋煊听得心里不断揪着疼痛,只能微不可察地自嘲般笑了一声,他不再看方暮舟,目光直视着前方愈发靠近的阴霾散尽的明艳天日。
“好。”
……
纵使钟珝再如何迟钝,却也能感觉到他师尊与师弟之间不寻常的低落气氛。
于是一路跟着宋煊,虽已疑惑至极,却强忍着没有发问。
因由他师尊说过,心事要等别人自愿说,否则决不能主动询问,但既然自愿说了,那也不算是心事了吧。
宋煊垂眸走着,一路上无情地踩碎了许多枯黄的落叶,也踢开了挡了他的路的石子。
他不想如此失落,既然是自己说出口的话,担负起此后的后果也是必然的。
“师兄,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宋煊顿住脚步,转身时,寸步不离的钟珝稍不留神便撞上了宋煊。
钟珝恍然回神,着急忙慌的解释道:“看你这般失落,我,我是怕你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怎么会呢?”宋煊猛然失笑,他师兄当真是太不会说谎了。
“那你,怎么回事?”钟珝实在没有忍住,脱口而出便问了出来。
宋煊去寻他师尊时,还是满面焦急、不住慌神的模样,怎么回来后就成了这副神色?
更甚者,连他师尊都有些不大正常。
这让钟珝怎能抑制住心中的猜测。
“你和师尊吵架了?”钟珝试探着小声询问,生怕惊动了其他人。
若当真是吵架就好了,二人说开了,就不会再有不愉快。
但并非如此啊!
见宋煊不语,钟珝还以为自己猜对了,便继续说道:“你怎么了能和师尊吵起来?你们这么憋着算怎么回事啊?”
“师兄,你让我静静。”宋煊神色稍稍不耐烦。
钟珝只觉自己的良心喂了狗,强忍着没有发火,一声不吭地转身便走。
……
得了安静,宋煊寻了一处房子,一跃而上,不顾烫得灼人的房顶便仰面躺了下去。
独属夏日的猛烈阳光直射着宋煊的眼皮,刺得他生疼,便用手臂遮挡着。
想到适才方暮舟甫一回到管辖地,便快步离开,至此也不知所踪。
他们二人这会儿倒像是都赌着气的恋人,但宋煊却并非不愿低头,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遗忘说着简单,但他脑子又没坏,怎会说遗忘就遗忘。
方暮舟最后的话语如摄魂魔咒一般,不断在宋煊脑中回荡。
宋煊突觉疲惫,便改为侧躺的姿势,便尝试着将这些都从脑袋中驱逐出去。
但尚未有什么成效,宋煊却猛地睁开了眼,随后挺身坐起,神色却呆滞。
他当真可笑,竟只注意到了令自己不悦的字眼,却忽略了什么。
方暮舟那话虽看似绝情无比,但他说,他很欣喜?
他很欣喜!
宋煊一时竟忘了自己尚在房顶,想要站起,脚下却不听使唤一般晃动,随后便自房顶上摔了下来。
一旁经过的弟子听到声响赶忙跑了过来,看到因由生理疼痛弓起身子躺在地上、却不停大笑着的宋煊,虽疑惑却仍上前。
“宋师兄,你怎么了?”那弟子试着询问道。
宋煊荒神许久,停不住笑只道:“无事。”
那弟子看上去年幼的很,应当只有十四、五的年岁,神色不解却势要将宋煊从地上扶起,“师兄怎么看也不像无事的样子啊!”
宋煊起身后也没有想起拍打身上沾染的尘土,就这么傻笑着道了声谢。
那弟子见宋煊除了傻了些,便的确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拱手行了礼便转身离开。
他师尊说很是欣喜,是不是就不会厌恶他?
“仙尊好!”那弟子走出门外片刻,宋煊恍惚间听到一声低声的问好。
仙尊?
他师尊吗?
方暮舟!
宋煊正愣神时,便见那霜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院外大门处。
宋煊从下往上看,最后落在方暮舟带着笑却神色复杂的面容上,登时慌了神,言语与动作系统仿佛同时紊乱,就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抱,歉!”方暮舟适才不知去了何处,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思想斗争。
但这些,宋煊已不想在乎。
他只知道,在自己尚不知如何开口、甚至有些像逃脱的时候,他师尊竟主动来寻了自己,打破了二人之间的隔阂。
宋煊看着方暮舟,露出了深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