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宋煊再疗伤时想着方暮舟便安生了许多。

因由方暮舟走之前说,他会来接自己回家。

纵使疗伤的过程再痛苦,听了方暮舟这句话,宋煊便都能忍。

一月转眼便过,凝晚山庄的垂丝海棠已然开始败落,满地皆是淡粉。

这些天空闲时,宋煊自己动手打磨琢刻了一只素银长簪,主体是银琢的树枝,点缀着三朵梨花,主体下坠着两颗霜白玉珠,洁白素雅、温和淡美。

每每下刀,宋煊脑中都会盈满那人柔和面貌、端正身姿,因而饱含爱意。

簪子于宋煊返回的前一天制成。

那晚宋煊一夜未眠,恨不得即刻来到那人面前,看到他收到簪子的惊喜神色。

……

第二天一早,扎针、药浴照常进行,宋煊却满是恬静、期盼的模样。

就连许晚溪也忍不住问他,“是我凝晚山庄苛待你了吗?怎么要去了这么开心?”

“许宗主,您这就是折煞晚辈了,”宋煊面上笑意不减。

许晚溪一言点透他的心思,笑容满面、人若桃花,“依我看,并不是你在这儿待的不舒服,而是心里一直念着人呢。”

宋煊下意识一愣,随后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许宗主莫要再调笑晚辈了。”

“今日、你离开后,若有任何不适,定要传音与我,”许晚溪交代道。

“多谢许宗主,”宋煊这时若是没在泡药浴,便要郑重地向许晚溪行个礼。

“谢什么,”许晚溪温柔言道,“我与你师尊年少相识,此行也是顺手帮个忙而已,莫要多言。”

之后,许晚溪又开了半月的药,才放宋煊回去收拾东西。

宋煊满心欢喜地将梨花簪放入怀中,贴近心口的位置,便在等待中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日暮黄昏,宋煊揉了揉惺忪睡眼,瞟到一身着玄青色弟子服之人出现在院中。

宋煊先是一喜,后又稍稍疑惑,他从未见他师尊穿着这个颜色的衣衫,再有这人的身形也比方暮舟稍小了些。

听到动静,那人转身,身形这才看清,来人是林霁霜。

“师兄?”

林霁霜快步走进屋内,“你怎么样,怎么睡得那么死,我叫了你好多声都没动静,许宗主便让我在院中等待。”

听着林霁霜稍有抱怨的说辞,宋煊却嬉笑道:“师兄最好了,可是,师尊呢?”

“师尊忙着封印之事,便让我过来,”林霁霜双手环抱在胸前,却因个子稍矮,便只能略微仰视,“怎么,你不乐意见到我?”

“怎么会呢,只是担心师尊罢了,”宋煊表面上装的云淡风轻,实则心中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与许晚溪、严凝芳道了别,宋煊便与林霁霜踏上了返程之路。

二人御剑返回,谁料到达肖荣镇,林霁霜却顿了脚步,只说天色太晚,要在肖荣镇内寻个客栈暂住一晚。

宋煊莫名心惊,便要拒绝。

“不行,今日天色太晚,此时返回恐有危险,明日再行又不会耽误什么,”林霁霜做出一副累极且惊恐的模样,始终坚持。

宋煊心中愈发慌乱,这没有由来的惊慌令他不安至极,“我伤已痊愈,只要不是高级妖兽,凭我二人自然可以对付。”

“不行,我累了,”林霁霜索性耍起无赖。

宋煊甫一蹙眉,恍然大悟般蹙紧了眉,“师兄,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怎么会,我瞒你事情做什么,我,我只是累了、困了,行吗?”林霁霜顿了片刻才道如此,面色竟是比宋煊更为慌乱,语气也稍露紧张。

宋煊自嘲般轻笑,不知是林霁霜太不擅长说谎,还是他在这种事上素来机敏。

他自是大概知晓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师兄若是当真疲累,明日一早过来或是在凝晚山庄休憩一晚,难道不是更为合适……”

宋煊话语一顿,而后继续,“不过若师兄当真疲累至极,在此休息一晚倒也无妨,我便先回门派了。”

虽话语揭穿地丝毫不留情,宋煊语气却是无一点抱怨,反倒稍稍透出些无奈。

……

最后仍是二人一同回了楚郢山,到达时,天已稍稍透亮。

甫一落地,宋煊便迅速奔向茗雪居,不顾看那已然熟透的樱桃,只径直来到里屋。

不急着推门进入,是怕打扰他师尊休息,躲在门外听了许久,宋煊听到了方暮舟的呼吸,稍稍放了心。

连夜赶路,宋煊的确稍困,只是刚一转身,却见里屋的窗子似是忘了关上。

宋煊急于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急切心思驱使下,宋煊果真站到了窗外。

方暮舟向来喜爱着里衣而眠,但此次想是累到,竟是连外衫都未褪去。

宋煊本想偷瞄一眼方暮舟的睡颜,谁料,方暮舟却仿佛和他对着干一般,面朝着墙壁侧卧而眠。

方暮舟的身体蜷缩的小小的,只占了木床的一半,墨发全部散开铺散在枕上,后背随着喘息轻微起伏,看起来竟是那么乖。

宋煊忍不住地轻笑,现在想来,难道林霁霜当真的困了,才要稍作停留。

目光不舍地从那霜白身影上移开,宋煊心满意足地离开,想着要去给林霁霜认个错、道个歉,说自己只是出于担心师尊。

不对!

宋煊恍然停在原地,神色惊恐。

他师尊睡觉时,呼吸向来清浅,又怎会像今天这般稍稍粗重!

他师尊从不是不讲信用之人,若他无事,大可给宋煊传音,明日再来接他回家,又何必派遣林霁霜!

想到此,宋煊面上已从惊恐变为担忧无助,而后猛地转身,急速赶回,也顾不得会不会打扰到方暮舟休息,便直接推开了里屋的门。

果然……

这么大的动静,方暮舟竟毫无反应。

宋煊轻抿着唇,强忍着累极的喘息,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许久仍是手足无措、没有动作。

“师尊?”宋煊轻唤,并期盼着方暮舟的回应,但意料之内,方暮舟没有应答。

宋煊知晓,方暮舟从不会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就算答应了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嗯。”不知是梦中呢喃低语,还是疼痛无意低吟,方暮舟发出浅浅一声。

宋煊瞬间便回了神,即刻传音于林霁霜。

宋煊并无生气,“师兄,师尊受伤之事,顾长老可来看过?”

林霁霜微怔,再开口时,声音中尽是惊疑与自责,“师尊受伤了?”

看来林霁霜离开前,封印动荡,方暮舟只是只身前往,当时并无受伤。

宋煊不知方暮舟究竟伤到哪里,便只是俯身,迎着窗外一丝光亮仔细查看,便看到方暮舟右腹衣衫一大片血迹。

这般看来,方暮舟根本没有做任何处理,因由床上已有尚未干涸的鲜血。

“师尊如何?”那边林霁霜声音稍稍颤抖。

宋煊强迫自己冷静,便对林霁霜说道:“无碍,师兄莫要自责,传音给顾长老吧,请他过来看看。”

……

等待顾念黎赶来的时间,宋煊褪了方暮舟的外衫,又将里衣扒开,本想清洁血迹,却被那伤口吓得一怔。

宋煊这才发现方暮舟似乎伤得很重,自那伤口处,仿佛毒素一般的暗色痕迹顺着血脉流转,如蛛网一般纵横交错,很是可怖。

原著中有写,因由和荏略相抗太久,方暮舟的身体早已被魔气怨念侵蚀透了,也因此留下了旧疾,不知剩多少时日。

也是因此,方暮舟才会在最后决战中选择替宋煊当下致命一击。

宋煊目光始终聚焦在方暮舟身上,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方暮舟此时面上毫无血色,稍稍触碰便会疼得发抖,宋煊不由得叹了口气。

自己说再多也从未说道方暮舟心里去,走之前是什么样子,回来也并无好转。

“师尊,这职责凭什么就落到了你的身上?”

方暮舟从不会抱怨什么,也不会索取些什么,但宋煊却从不是至善之人,从始至终他想保护的一直只有方暮舟一人而已。

“师尊,你赶快醒来吧,徒儿给你带了一件东西,你定会喜欢的。”

“师尊,外面树上的樱桃已经结好了,红的很,待你醒来,徒儿亲手摘给你吃。”

宋煊从未如今天一般无助,却也从未像现在一般坚定。

他定要变强!

交战那天,若已至绝境,他也绝不会让方暮舟牺牲。

……

顾念黎与林霁霜一同来到茗雪居,小小的里屋仿佛瞬间被挤满。

顾念黎只看了一眼,便狠狠皱起了眉,并难道厉声道:“玄设受伤之事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了。”

宋煊登时又悬起了心,“我师尊如何?”

“外伤易治,但内里魔气侵体、已入血脉,需长时间养护,之后每每凝力皆会剧痛无比。”顾念黎查看了许久,探了脉后才道。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宋煊比任何人都想象的更加沉稳。

“不能确定,但应该不会昏睡太久。”

顾念黎留了治外伤的药后便先行离开,疗养内伤之药还需配制。

……

小小的房间内登时又只剩下了宋煊与方暮舟两人。

宋煊面色宛若淡然,细细包扎后给方暮舟盖好了被子。

又珍重地自怀中取出尚带着他的体温的梨花簪,放在了方暮舟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