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剑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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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晓时分,几人自后山回到了客栈。
方暮舟没有歇息即刻解阵,使被蛊惑者魂魄归位,顺带消除了他们对于这件事情的记忆。
夜间师徒四人再行于泗辽城街道中,之前寂寥阴骘的气氛已尽数消失,劫后余生的喜悦和与亲人团聚的欢愉充斥着整座城。
路上随处可见欢声嬉闹的孩童,甚至许多店家与摊贩也都重新营业。
“原来这泗辽城果真如此繁华啊!”
宋煊不停看向两旁古色古香的角楼建筑,处处灯火通明,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他从未见过如此场景,因而不由惊叹。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要见到什么都大惊小怪的。”
宋煊冷冷“呵”了一声,他这个大师兄,不说话的时候还有个正经模样,但一说起话来,几乎毒舌技能满点。
“怎么,师兄有意见啊?”宋煊挑了一边的眉,提高了声调问道。
钟珝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呛,顿了下脚步,心中稍愤闷却不知该回什么。
在后的林霁霜看了整个过程,经过他身边时,用扇尖敲了下他的肩,笑道:“呦,大师兄被呛了!”
三人在路上一边打闹一边向前,动静吸引了路边的人,向他们投来目光。
一妇人在路边摆摊卖枣,见几人靠近,忙提着一篮子青枣上前。
“几位公子为我们除了那媸兽,我相公才得以归家,我这也没什么可表示的,请你们一定要收下这枣子,可甜!”
妇人或是看林霁霜比较面善,便一个劲地往他怀里塞,嘴里一直念叨着,“自己家种的,可甜了。”
林霁霜不知如何是好,忙摆手寻求其余人帮忙,但钟珝与宋煊并无一人向前,反倒站在一边偷笑。
“拿着啊,别客气!”那妇人颇有一副他不收下便不罢休的模样。
林霁霜在心里给二人记了一笔,而后接过,“那便谢谢姐姐了。”
妇人摆摆手,爽朗道:“不谢不谢。”
逃离摊位,林霁霜提着篮子便要追着二人打。
宋煊机灵,寻到了方暮舟的位置,便跑了过去,喊了声“师尊”,又对身后束手无策的林霁霜做了鬼脸。
谁知方暮舟像是没听到一般,依然径直向前走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师尊?”宋煊又唤了一句。
方暮舟这才恍然回神,“嗯?”
“师尊在想什么?您都出神好久了。”宋煊问道。
至少从他们在这条街上游玩时起,方暮舟便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方暮舟不假思索便答,“没什么。”
又是这般敷衍的回应,宋煊心道,他能看出方暮舟此时定是有心事,只是不愿告诉他罢了。
但攻略师尊第一步,便是不可强迫他,反倒是要循循善诱、不断开导。
正巧行到一个卖饰品的小商贩处,宋煊拉着方暮舟的衣袖走向前。
“两位公子可有看上的?”叫卖的男子见二人靠近,更加卖力地喊着。
他身上尚有残余的一丝魔气,只是有关顾辽的记忆被消除,对他而言一切都如做了一场梦。
这摊子不小,但大多为女子所佩之物,方暮舟又不喜戴冠,宋煊一时犯了难。
“师尊有喜欢的吗?”
方暮舟满脸阴沉神色,像是提不起兴趣,便没有回应,只摇了摇头。
宋煊稍稍失望时,却在上方的绳子上,突然看到了一个蓝色的剑穗,那如清澈湖泊、洁净霜雪一般的颜色,和方暮舟简直相得益彰。
剑穗中间系着两颗珠子,清透流彩,更让宋煊移不开眼。
这不就是为方暮舟配件量身定做的嘛!
这般想着,宋煊拿起剑穗问道:“老板,这个怎么卖?”
“看公子器宇非凡,给我,七文便可。”小贩面上始终堆着笑
。
“好,”利落付了钱,宋煊又拉起了方暮舟的衣袖,举起剑穗在他面前晃了晃,“师尊,好看吗?”
方暮舟回神,定睛看了一眼,长长的剑穗样式虽普通,但那颜色应是细细染就的,看着很是舒服。
“好看。”
宋煊得了认可,笑得更是灿烂,“那,送给师尊,师尊收吗?”
这会儿倒换方暮舟手足无措了。
“这……恐怕不合规矩……”方暮舟皱眉,浅声喃喃道。
宋煊硬塞到了他手中,“没什么合不合规矩的,师尊待我那么好,我也喜欢师尊嘛。”
方暮舟被他这么哄着,便收下了剑穗。
宋煊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和林霁霜对上了眼。
刚才一直没有注意身后,林霁霜与钟珝不知何时停止了打闹,两个人保持着同步,皆揣着手,意义不明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们。
“你们说完了?”林霁霜试探问。
宋煊反问道:“嗯,你们也打完了?”
方暮舟趁他们没有注意自己,偷偷将剑穗藏到了袖中。
林霁霜抱怨道:“是啊,光顾看你怎么调笑师尊了,我还没怎么玩呢!”
“那你们继续看,早些回客栈,明早启程返回。”方暮舟撂下话语便要离开。
林霁霜应了一声“是”,正要拉上宋煊,却听他道:“我和师尊一起回去。”
“哦,行吧。”钟珝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便道。
为不引人注目,方暮舟与宋煊并未施展轻功,反倒静静走着,悠闲散步一般。
宋煊一直跟在方暮舟身后,相隔两步的距离。
前几日还黯淡无光的深远小巷内,此时也都点上了灯笼,处处透着鲜活人气。
方暮舟行走地端直,影子映照在地上,不晃不动,身姿卓然。
宋煊想起大学时,与同宿舍的同学晚上一起讲鬼故事。
说如果踩一个人的影子,就会和他永远不分开。
当时他只觉好笑,都二十一世纪了有谁会相信那样的话呢?
但这会儿,宋煊却在一直踩着方暮舟的影子向前,说不定能成真呢!
自己始终跟在他的身后,方暮舟是不是就不会死?
脚下的影子猛然顿住,宋煊也跟着停住,抬头看向方暮舟正在注视的地方。
那是一个小小的房子,大门外的树上搭着一个秋千,两位花甲老人正推着自己的孙女在此玩耍。
“爷爷,再推高点儿。”女孩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坐在秋千上笑得纯真。
身后的老人身躯稍稍佝偻,却依旧一下一下推着女孩,脸上洋溢着的只有疼爱,“好,小希可要抓紧点儿啊,不要摔了。”
方暮舟愣愣看着,仿佛生怕自己打扰了他们,破坏了这美满欢愉的场景。
宋煊只一眼便认出了那老妇,是那天去城门之前,在湖边遇到的老妇与她的孙女。
见方暮舟没有动作,宋煊便也静静站在他身后,没有言语。
许久,方暮舟才回了神,深色怔然对宋煊说,“走吧。”
宋煊轻声回应,又跟随方暮舟回了客栈。
“师尊,刚才在想什么?”宋煊犹豫许久才不禁发问。
方暮舟抬眸望了望天,沉吟片刻,道:“没什么。”
“师尊又在敷衍我,明明刚才看的那么出神。”
宋煊抱怨了一句,但他也清楚方暮舟并非不近人情,只是不善回应别人的关心的话语。
在方暮舟沉默的时间里,宋煊尽力回忆着原书中关于方暮舟身世的零星描写。
书中从未有过有关方暮舟的父母的描写,却提过他有一个师傅,名字未知。
但从方暮舟记事起,他便跟在师傅身边,只是后来不知是何原因再未提过这个人物。
难道方暮舟是想家了?
宋煊思虑许久,只得出了这一个可能。
“算了,师尊不愿说,我也不问了。”
宋煊这般说着,心里却已有了想法。
第二日午后,四人才赶回楚郢山。
方暮舟先去了玄岷峰向陆听白述职,其余三人则直接回了潇瑜峰。
林霁霜刚回来便瘫倒在弟子居中,“大师兄,你说阿煊最近是不是太喜欢黏着师尊了?”
钟珝细细思考后道:“还行吧,就是,嗯,有点儿。”
“阿煊之前阴沉得很,怎么这会儿倒愿意亲近人了?”林霁霜抽出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床榻,“阿煊人呢?一回来就不见他了。”
钟珝这才想到了什么,“好像去了茗雪居后的树林里。”
“去那儿做什么?”
“谁知道呢。”
不只他们两个不知道缘由,就连方暮舟也不知晓。
这天,方暮舟很晚才回来。
夜间的潇瑜峰寂寥无声,道旁荒草凄然,方暮舟行至茗雪居,仰头看那幽暗苍穹,弯月斜挂,繁星闪烁。
“茗雪居”的木匾隐在朦胧月色中,方暮舟看着深深呼出一口气,随即推门而入。
院中的老樱桃树应当已有百年年岁,凭着楚郢山极优的地处,常年吸收天地灵气,至此也毫无颓败之势,结的果亦是清甜可口。
幼时,方暮舟便时常在树下玩耍、练功。
风轻掠,树下似有什么在晃动,方暮舟定睛一看,顿时呆怔。
那并非其他,而是一个秋千。
深藏已久的回忆瞬间盈满方暮舟的脑海。
“暮舟,看这是什么?”
“秋千!”小方暮舟瞳眸生出光亮,一向温和的他此时却高兴地要蹦起来。
树下之人朝他挥了挥手,“还不快来,师傅推你。”
“好,谢谢师傅。”
方暮舟清楚记得,师傅死后,他便将秋千拆掉了。
“为何……”他不禁低声呢喃,也没有注意有人靠近。
“昨日见师尊对那秋千看得出神,虽不知道为何,但我猜师尊应当是很喜欢的吧。”
宋煊突然出言,却满是试探的意味。
因由方暮舟的表现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难免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越界。
方暮舟回神,看着面前这已比自己还高的少年,此时像只大犬一般垂着脑袋,满是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苦笑。
自己始终不愿回忆起的事情,竟被这人在自己尚无准备的情况下尽数引出。
但也出乎方暮舟的预料,自己并没有特别难过。
宋煊听方暮舟许久没有应答,原就慌乱的心绪此时更加忐忑,甚至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着道歉的说辞。
却听他师尊突然失了笑,而后轻声道了声“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