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界,七谏枢寒阙宫。

织云正端坐在梳妆台前,三千丝发披坠,她却无心打理。今日她低落阴郁,不喜面对他人,便让两名侍女离去了。铜镜映辉,黛眉红粉,却照不进她心底的痛。

她微微侧目,那张曾经温暖着两个人床,已人去凉冰。

自从那一夜,风逸尘在梦中唤起了涵栎和影汐的名字后,织云便知,她一直害怕之事,还是找上了她。数年前,她与星耀在无歇城外相遇,那时她并不知道,这个男人将会成为此生她唯一的牵绊。

那时,她满脑子想着拿到隐仙草好给娜姆找一条出路。但一路相伴下来,星耀却印在了心中。细细说来,星耀与她之间并没有那些波澜壮阔或刻骨铭心,他对她也没有无微不至或倍加关怀,他只是碰巧,在每次她需要之时都在身侧罢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居然还能有闲暇去想情爱之说。死在地牢里的孩子们,就像一道大山,压着她喘不过气。所以她知道星耀对她的好,但她无以为报。所以她想,倘若还能再见面,也许她能有不一样的心境,去好好回应他的这份恩情吧。只不过真若还能再见,怕也是来生了。

后来她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圣女,又见到了他。这一次,星耀成了高高在上的神族大殿下,而她只是一个被养在灵界的人偶。她与他,终归,太殊途了。既然如此,那便将这份感情深埋于心吧。

后来,水晶宫遭变,星耀失了联系。织云忧心万分,但除了在心中默默祈祷星耀安然无恙,她无能为力。就在她以为此生都会在这清冷的寒阙宫中聊此残生之时,他却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织云甚至误以为自己在做梦。风逸尘和星耀,他们二人是如此相似,但风逸尘却完全没有星耀的记忆。面对着这张脸,织云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泥足深陷,所以她索性让风逸尘离自己远远的,并给了他一副面具,让他遮住那张魅惑自己心神的脸。

但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人。织云借着被掳走的机会,想去一趟永灵之巅,偏偏风逸尘赶来救她。不得已,她只能让风逸尘跟着。一路上她都尽可能的保持距离,生怕走近半步,自己就要沦陷。但风逸尘却一次又一次地向她靠近。凝望着这双让她迷恋的眼睛,她将她和星耀的过往全部告诉了风逸尘。风逸尘是不是星耀,已经不重要了,她说过,下次再见,她会将一切都说出来,她做到了。

婆婆的死,让织云在这世间唯一的牵绊也没有了。她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是风逸尘,还是风逸尘,走到了自己面前,许着要永远守护她的诺言。织云不怕一个人独活,不怕面对这无尽的寂寥,她只是怕,心生羁绊却最终要被斩断。但风逸尘的承诺,那么让人无力抵抗。是织云的错,放纵了自己的心。

织云一直心存侥幸,想着也许风逸尘不是星耀,不是星耀。所以在风逸尘痴言梦语的那一刻,织云唯一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那一夜之后,其实织云一直都深陷煎熬。她不舍得放开风逸尘,这个牵起自己的手,信誓旦旦地许诺要护她一生的男人,这个教会了她笑容,让她第一次尝到了糖人的甜,第一次觉得活下去也不错的男人,要是能永远都陪伴在侧,该有多好。其实她大可以选择逃避,选择假装不知道,选择永远不要让风逸尘知道真相,这样,风逸尘就会永远都是属于她的风逸尘。就如风逸尘的名字那般,风逸尘,清风拂过,安逸此生,前尘皆忘。

没有哪个女子会真的亲手送走心爱之人。但织云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阿依夏织云,是一具被掏空灵魂的躯壳,她体味过繁华三千的痴念贪欲,体味过与相爱之人的携手相伴,体味过清晨第一缕阳光的温暖,她此生,还有何求?

自从水晶宫遭变后,几年内邪魔慢慢增多了起来,连枢皇都开始担心,没有了神族的庇佑五界终有一日会乱,她又如何能不担忧。就算这天下负了她,可这天下却从未负过他。他是神族的大殿下,是五界安定的希望,不是她的风逸尘。

所以昨夜,当星耀再次于噩梦中挣扎时,织云便用自己的灵力将他身上的封印解开了。是啊,她是织云,本就无心无爱,就算对这世上再无留恋,她只要好好做一个恒泽玉的容器,像个人偶一般活在寒阙宫里就好。没有风逸尘,织云还能好好的。可是没有星耀,五界群龙无首。也许,织云与星耀本就是不该互生羁绊的两个人,如今也就是各归各位罢了。

当风逸尘再次睁眼之时,织云就知道,是九方星耀回来了。

她凝望着星耀,那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星耀不知要说什么,一直想开口却终是语凝。

所以织云先开口了:“大殿下,既然记忆找回来了,去做你应当做的事情吧。”

星耀有些迟疑:“那,你呢?”

织云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仿佛这一切都是个笑话一般,说:“前尘往事如浮云,你就当是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吧。既然梦醒了,我们,各归各位吧。”

“织云。”星耀眼中似乎还有犹豫。

她洒脱地笑了笑,说:“大殿下,这般婆婆妈妈的可不像你。我也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大殿下不如果决一点,去做该做之事吧。我这场梦很美,但梦醒了,我也没什么好再留恋的。也请大殿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吧。”

星耀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起了身,穿戴整齐后向门外走去。他数次驻足,内心还有踌躇。

织云说道:“情缘若梦,长久几何。我是一个永远也走不出寒阙宫的人,而大殿下是绝不能拘困于这死气沉沉的寒阙宫之人d。请大殿下走出这寒阙宫,便再也不要回头了。”

望着星耀消失在寒阙宫尽头的背影,织云反而笑了。得大梦一场,人生走一遭也不算亏,对吧。

此刻坐在铜镜前,织云侧首透过窗户望着这诺大的寒阙宫,本以为是两个人的故事,最终,却只能由她一个人写下去了。只不过她的故事,枯木如灰,世间可还有人愿意读呢?

夷界。一个不知名的山中涵洞。

一位淡紫色长发的少女,躺在一座玉台之上。玉台闪耀着微弱的光辉,而女子并未被这光所扰,只是恬静地躺在玉台上,仿佛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时,一个男子背着一个背篓走进了涵洞。背篓里装着一些绿色和灰色的草。男子走到玉台前,将背篓取了下来。又将里面的药草抱了出来,借着用灵力将这些药草研磨成粉,注入到女子身体之中。

做完这一切后,男子轻轻抚摸着女子的脸颊,喃喃道:“影汐,你快醒来吧。”

仿佛是听到了男子的呼唤一般,女子居然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她转动着眼珠,巡视着四周,蓦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问道:“我在哪?”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是热乎的。“我还活着?水晶宫呢?大家都如何了?”

“影汐!”子彦见到眼前的女子过了这些年终于醒了,激动地将她拥入怀中。那一日,影汐在自己眼前自尽,是子彦用虚冥草护住了影汐的心脉。突然他们二人被送到了夷界,再无法回到水晶宫。子彦便找了个涵洞,寻来一块玉石,凿出这个玉台以聚集山中灵气,维系着影汐奄奄一息的命脉。这些年,他钻研药草,种了许多草药,希望有朝一日能让影汐醒来。今日,他终于等到了。

影汐闭着眼睛,似乎是记忆还未完全苏醒过来。她努力回想着晕阙前的种种,然后她再次睁开了眼睛,说道:“子彦,放开我。”语气冰冷发寒。

子彦抖了一下,他知道,她想起来了。子彦只能慢慢松开了影汐。

影汐慢慢坐起身,站落在地。数年未动,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她扶着玉台,很快便站稳了。她问:“子彦,可是你救了我?”

子彦颔首。

影汐咬了咬嘴唇,说:“虽然,我并不想被救活,但你既然救了我,我还是应当说声谢谢。”

“影汐?”

“子彦,我为何会在这?水晶宫,怎么样了?”

子彦说道:“我也不知道,那日我们突然便被送来了夷界,然后我发现我再回不去水晶宫了。没有办法,我只能先想办法救你。不过我猜,既然我们被送了出来,其他人应该也被送了出来。”

影汐没有说话。

子彦小心翼翼地问:“影汐,你可,还恨我?”

影汐说:“子彦,我不恨你,可笑的是,我居然还是很喜欢你。但是子彦,我只要一看见你,那些厮杀和死伤都会浮现在我眼前。我无法原谅你。所以,我们放过彼此吧。”说这些话时,影汐一直盯着眼前的地面,以避开子彦的视线。

子彦闭着眼睛低下了头。他做了无法挽回无法原谅之事,不论是不是他有意为之,他确实做了。

影汐又说道:“子彦,放我走吧。”

“你要去哪儿?”子彦急问道。

“不知道,先去找一下哥哥他们吧。”

我陪你去,险些脱口而出,但子彦还是忍住了。他知道,此时的影汐是不会答应的。所以他只是轻声说了句:“保重。”

望着影汐离去的背影,子彦握紧了双拳,暗下决心:影汐,我会弥补我所犯下的过错的。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