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许令姜走到案前,席坐。指尖捏着纸角,徐徐掀过一页。

眼睛瞥见袁家,抬手轻扣桌面。她抬头看向窗外,起身出府,直奔花间阁。

尹浮若看到许令姜,引她来到西阁,两人落座。听完她的来意,沉默不语,陷入痛苦的回忆里。

袁家家主乃是长史,其子嗣亦有才华,一子举人二子秀才,本是前途无量,家族荣耀,可幼子失手杀人。而这人是尹家家主,尹浮若的养父。

尹家乃是镖局世家,自然不会轻易揭过此事。尹夫人听闻后悲痛欲绝,撑着身子镇住镖局,安排丧事,带人告上官府寻公道。

本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冯判官当年看中袁家家主的才华,下嫁嫡女,与尹家成为亲家,而这杀人的是袁家主母最疼爱的幼子。如此,冯判官称病不出,官府里有势力的人,见状打发了尹家人。

尹夫人投告无门,只得寻乡绅等德高望重之人来逼迫官府出面,谁知招来祸端。

袁家主母见夫君与父亲承受不住压力,想要将幼子推出去,情急之下找来江湖杀手去灭口。

深夜,尹夫人被发现死在屋内。

镖局自尹家家主死后便人心不齐,对尹夫人也是面子上的服从,尹夫人身死后,他们不想再得罪袁家等人,不再纠缠此事。

袁家与冯判官等人压下此事,尹家夫妇之事被掩过去。

直到尹浮若回西阳城,她知道以一己之力抵抗不了两家之力。镖局虽有人想助她,可她因尹夫人之事不愿相信,独自筹谋,利用美貌蛊惑袁家嫡长子,在嫁入袁家的一年里查到有关当年的所有事,利用袁家的势力找到那些人,开始计划。

她先是杀了袁家人,制造恐慌。让当年之人察觉是尹家养女回来报仇。然后再躲藏在他们后面,看他们的行动。

不出所料,冯家与几个当初背叛的人家果然慌了,先是暗地里派人寻她的踪迹,加大人手调查袁家之案,可一直得不到结果。但冯判官与镖局背叛者日日夜夜担忧。

尹浮若此时躲起来,让他们活在恐慌中。她很清楚若是此刻冯判官也被她杀了,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两位朝廷官员无故被杀,定是要上报给朝廷的,到时她就不好出手解决镖局。

于是她搭上花娘,换了身份进入花间阁。此时袁家灭门惨案已经过去很久,冯判官也因疑神疑鬼丢了官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盯上袁家灭门惨案。

此举无形中帮了尹浮若一把。她看着那新官日夜操劳也没查出半点,也盯着冯家与背叛者的动作。在新官放弃调查袁家之案后出手灭了冯家,引得新官再次调查。

消停一段时间,此事慢慢过去。尹浮若再一次出手是杀了最后三家人,那是镖局里最先放弃为尹家夫妇讨公道的人。

杀完所有仇人,她来到尹家夫妇的墓地,跟他们说了很久的话,最后说会好好活下去的。

而城内的新官遭了大霉,始终查不出凶手,因失职而丢了官位,后来上任的人不敢接过此事,做了查过的样子,就将此案纳入悬案,如此保住官位。

此后,尹浮若与花娘接手花间阁。

花娘本就是花间阁的人,是五位绝世美女中最小的女子年纪大了才生的,一直被养在深处,不见人。她也是当时的老阁主选中的接班人,本是要独自撑起快要败落的花间阁,可遇到尹浮若。于是两人一同在花间阁露面,让花间阁名声大噪,隐隐有五位绝世美女在时的趋向。

尹浮若脸色不太好,静静地坐在那里。

许令姜听完,与夏莲查出来的没什么差别,唯一少的是这作案手段的细节。其中的血腥残暴,她能想出来的,毕竟面对仇人,常人下手都会凶残,别说在江湖走过,见过更残忍的尹浮若。

“夏莲能查到,大将军也会查到,不过是时日长短罢了。我不会插手,你自己想想吧,我是拦不住大将军的。”

尹浮若闻言抬头,“嗯,放心,不会扯到你身上。想想自己一个西阳孤女,自幼受养父母教导,若是不为他们报仇,岂不是……天理难容?”

许令姜看向尹浮若。

尹浮看向许令姜,眼神很坚定,“令姜,我问心无愧。”

许令姜叹着气,她大概知道尹浮若为何不逃。

父母碑墓在,尹家旧府在,怎能逃?

许令姜抬手拍了拍尹浮若的手,想要缩回来却被抓住。她无奈地抬眼望向尹浮若,此时还有兴致作弄她,还真是乐观。

尹浮若脸带笑意,拉着许令姜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手背,指尖在手心轻压,画圈。

许令姜感到痒意,迅速抽回手,她真的拿尹浮若没办法,说了很多次也不听,好在调戏知道分寸。

“花娘出去唱戏了?”

“没有,她在东阁,待在屋内不知做什么?”

“我来了几次,怎么不见你们管事?看上去比我还清闲自在。”

尹浮若托着下巴,“我与花娘早已分权,花间阁的名气已有,不用管太多。阁内的姐妹卖艺卖身什么全凭自己,赎身什么的也劝不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求清闲自在。”

“你若是遇到喜欢的人,也可……”

“令姜,花间阁是妓院。之前的五位绝世美女中三人选择嫁人,可结局呢?可有一个好的?与其那样,还不如待在阁内。”

“尹家夫妇会心疼你的。”

尹浮若苦笑一声,手指关节被捏得咯咯作响。

“父母在世前早已为我相看,选中家世尚可的付家,那付家嫡子品行端正,相貌堂堂,我也是满意的。可我尹家横遭此祸,他付家不顾及婚约尚在,对此避之不理,甚至不在乎两家情分,不派一人传信于我,让我迟了那么久才知道。如此人家,甚是恶心。他们的目的恐怕不是娶我,而是尹家的镖局,毕竟父母无子,唯有我一女。”

尹浮若突然不出声,起身走向窗台,看着天边启唇。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不会再想婚嫁之事了。”

许令姜点头,“也好,有花娘陪你。”

尹浮若微微点头,也没转身送她,就静静站在窗边,看见楼下的许令姜回头才抬手挥了挥。

许令姜仰头看去,也轻轻挥了挥手。今日她是独自来花间阁的。

天色尚早,许令姜独自走到青山湖边,看着远处的不高不低的青山。冷风吹过,她紧了紧衣衫。

落日余晖,微微波动的水浪携着点点光亮,扑向岸边。

许令姜笑了一下,带着几分释怀。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便不躲了。

又是一日,许令姜目送苏正则出府,看着他朝着官府走去。

案子正在查。

许令姜不敢问,怀中的小灰猫舔着毛,猫爪搭在她的手上,好似在鼓励她。

小灰猫还未进食。

许令姜将猫递给白莲,带着青莲出门。两人熟门熟路地去了西阁。

尹浮若不在。

两人坐着,用了些茶水与点心。

“青莲,你明明很排斥这里,还非要跟着,自讨苦吃。”

青莲道:“不放心,尹姑娘轻佻,花姑娘奇怪。她们对姑娘好得奇怪,纵然姑娘讨人喜,但也不至于两位美人都喜。”

许令姜闻言一愣,看向青莲的眼神带上探究。也不怪青莲如此想,玲珑与璇玑两位美人是绝命谷的人,奉江谷主的命令伴在许令姜左右,对许令姜的好是有原因的。相较一下,尹浮若与花娘的好有些太过奇怪。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花娘喜将军,在里水镇的戏台上,她唱了好几场将军的戏,多是赞美的。她是戏痴,偏爱将军的戏痴。”

“那姑娘是沾了将军的光。”

许令姜点了点头,很是无奈。青莲还是不通人情世故,说话不留情面。

午时,尹浮若终于出现。这次花娘也来了,她脸上的戏妆还未脱去,宽大的戏服掩盖住丰润的身姿。

尹浮若有些烦躁道:“你家那位在查我,你还找我玩,真是不避讳啊。”

花娘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一直不开口,只是时不时瞥一眼尹浮若。

“令姜,你说我要是劫持你,你家那位是不是就不敢轻举妄动?”

青莲闻言瞬间起身,短刀已握在手里。

许令姜轻拍青莲,转头看向尹浮若。

“花间阁被搜了三次,难为你们不迁怒我。查案进展很快的,你好好想想。”

尹浮若叹了口气,“没什么好想的,无非就是死,只是惊扰阁内的姐妹,坏了花间阁的声名。花娘,对你不起。”

花娘淡淡道:“没什么对不起的,你若当真愧疚,就应该即刻离开西阳城,寻一处地方躲着。等着他们来抓捕你,更坏了花间阁的名声。”

许令姜听着,心中不是滋味。她与尹浮若二人也算投缘,若查案的不是苏正则,她倒是可以插手,可偏偏是大将军。

“令姜,你的命不好。”尹浮若淡淡看着自己的手,“我的也不好。”

“是不好,但还行,你西阳孤女,我南阳孤女。虽说命运多舛,可你有花娘,还有花间阁。我呢?有大将军,还有青莲她们。所遇之人皆是极好的人,算不上命苦,只是不好。”

尹浮若笑一声。

“你莫不是在与我套近乎,然后说遗言吧?”

花娘道:“她不是会讲遗言的人,顶多说说自己的艳遇,叹一声还未得到。”

尹浮若轻轻推了下花娘,刚要开口便被门外的声音打断。

“花阁主,尹阁主,前阁来了官兵,说要尹阁主走一趟。”

尹浮若起身,舒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总算来了。”

许令姜看着尹浮若走出房间,下了楼。

花娘倒没什么动作,一声不吭地坐着。门被关上,她只是拿起茶碗,面不改色。

门外骚动声清晰地传入,过了一会,一声呵斥声打断谈论声,阁内瞬间安静。

今日花间阁不开门。

许令姜离开时,天有些暗。她转过身看向花间阁。这条街最亮的本是花间阁,如今却是最暗的。

她抬脚走到青山湖,看着隐隐若若的青山。

青莲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