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众人趴在墙上,看向魏家大院。

“我与齐钰去后院,你们去别处。”

许令姜说完,利落地跳了下去,与齐钰对视,快步朝着后院,隐于黑暗。

魏掌柜作为东祁城有名的富商,这府内的装潢果然俗气。

许令姜拉着齐钰来到院里,溜进房间。两人看着镜台前的首饰,轻手轻脚地搜刮着,用魏掌柜家的钱买魏掌柜的粮,谁也不亏。

“谁?”

屋外传来的动静,两人转身躲到帘子后,目光紧盯着门。

门轻轻推开,丫鬟踏进,手中提着油灯。

齐钰嘴角勾起,缓缓绕到丫鬟身后,上手捂着丫鬟的嘴,朝着许令姜点头。

许令姜会意,随意找了条绳子,捆绑住丫鬟,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布,见她不再挣扎,转身提着麻袋离开。

寅时三刻,众人在齐府正厅整理战利品,只待明日一早去粮铺买粮。

“甄大汉你拿着去当铺当了,做这幕后之人,明日卯时去买粮,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先买下来。”

午时,许令姜看着满仓库的粮食,舒心多了。

又几日,大雪落下,半日不见停。

萧望之道:“粮食还是不够,城西已经没了,城东也没有了,只有城南城北还有一点,也只能撑到明日。齐将军,西祁城……”

“军粮动不得,定远将军,可有朝廷赈粮的消息?”

许令姜见齐大哥望向她,低头不语。她没有收到来信,上报朝廷的折子也没音讯。朝廷两派又在斗争,凉州的赈粮怕会更晚。

齐府的银钱大半拿去养边关的将士们,仅剩的也买了高价粮食分发给百姓,靠着搜刮各掌柜的银钱也不是办法。

“狗玩意,粮食又涨价,那些奸商又涨,真想给他们那副嘴脸划上一刀。”

齐钰怒气冲冲地走进,拿着茶碗仰头喝下,举着手指向厅外,破口大骂。

“报,城北外聚集了一群难民,守门将士抵挡不住了。”

“城内有多少兵?”

“还有三队人马,若是……”

齐大哥起身,看向城西方向,道:“甄大汉,劳烦你带着部下支援城西,不可放进难民,实在不行……杀了。齐钰将府里所有值钱的物件拿到当铺,再买些粮食,分发给城里的百姓。萧望之,赵怀清,城北人手不够,你们去援助一下,定远将军……”

许令姜打断齐将军的话,道:“我有事要做,随后与你们汇合。”话音一落,转身离去。

齐钰见许令姜神情不对,追上去,“令姜,你要做什么?”

许令姜脸色阴沉下来,抬头看向天空,又落大雪。

齐钰看着她远走的背影,大步跟上。

官府,许令姜拔出青霜剑架在知府的脖子上,狠厉地盯着那双游离的眼睛。

“王爷的玉佩在此,不能命令你?调遣不了东祁城的城兵?身为父母官毫无作为,等着齐家解决一切。此事过后,你自去辞官,也算念在你这几年的苦劳。”

许令姜心里已经明白,赈粮迟迟不来,城中的百姓、城外的难民只能靠着粮商手中的粮度过严冬。粮商肆意抬高粮价,若一直妥协,只会被把持。她买不起,可抢得起。

这些粮商如此不知脸面,那便不能怪她用权势压人。

“魏掌柜,这粮价不能降?”许令姜一字一句道,看向魏掌柜的眼里带着不屑与厌恶。

“我的粮仓只有我知道,你们不想要粮食了?城里的贱民不吃了?降粮价是不可能的。”魏掌柜看着许令姜嗤笑出声,嘲笑着她们的无奈。

齐钰走上前,看着一步步后退的魏掌柜,抬脚踹了上去。

“将粮铺的细粮粗粮带走,给这些掌柜思考一日,若是不能随我心意,砍头、抄家、灭族,一个个来。”

许令姜缓缓起身,走出粮铺。

雪变大,仰头看向天空,雪落在她的脸上,又化成水从她脸上落下。

来到城西,两人眼睁睁看见一袋袋粮食从城楼上扔下去,而城外的难民疯狂抢夺,毫无人性可言。

凉州每年都有小雪灾,也会死上百人,也会有难民,可这次雪灾来得太早。

日日夜夜的落雪让凉州人都明白,这是一场真正的雪灾。

报城西房屋尽数倒塌,近千人压在屋下。

报城南房屋倒塌过半,伤亡惨重。

报城东……

一切早已脱离掌控。

建武三年,凉州大雪纷飞,自十月至冬月雨雪不停,连降四十余天,冻饿死者甚众,行人多冻死,屋内亦有冻死者。

城中百姓衣不果腹,城外难民冻饿死者过半。

建武三年冬月廿三,朝廷下诏赈灾,掩埋尸体。

“魏掌柜,如今只剩你一人不肯卖余粮,我说了银钱等我宽裕自会给,又不是抢。”

“城东有粮,先拿三万两来。”

许令姜抬腿踹上去,紧握拳头。

三万两银子?

她身无分文,身上最值钱的还是青玉佩。见魏掌柜不识抬举,她挥起鞭子。

“你这点力气,抽不疼。”

声音从身后传来,许令姜转头看过去。

齐钰走进牢房,拿起挂在墙上的齿鞭,甩在地上发出震动,她一言不发,走上前直接抽在魏掌柜身上,撕扯血肉。

许令姜咽了咽口水,低头看着手中的鞭子,又看向凶狠的齐钰,寒意从脚底生出。

魏掌柜受了三鞭就晕,齐钰看向狱卒。

“哗啦”一声,魏掌柜被水泼醒,惊慌地看向齐钰,齐钰挥起齿鞭,抬手便要落下。

“我说我说……在城东北巷里最深的院子下面,还有城西的粮铺地下,从水井下去……”

齐钰轻轻甩动鞭子,魏掌柜哆嗦着说出来。她轻声一笑,对着狱卒扬了扬下巴。

狱卒将魏掌柜从刑台上拖下来,齐钰蹲下,抓起魏掌柜的下巴,“带着我去。”

被架着的魏掌柜一直点头,没有半点嚣张。

“令姜,你还不够心狠。”

齐钰对着许令姜轻轻一笑。

干裂的脸沾满灰,眼睛发红,嘴唇裂开,脏乱的青丝黏在脖子上,显得很是憔悴。

许令姜抬头看向齐钰的眼睛,难怪齐钰被人传成男人婆,这样一看谁也认不出这是一个女子。

可这样硬朗的脏脸,让许令姜移不开眼睛,她好像能想象到齐钰在战场上是何等的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齐钰没有在乎许令姜的变化,她急着拿到粮食。施粥摊的粮食已经告急,若是朝廷的赈粮再不来还要有数千百姓饿死,冻死。凉州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齐钰扔下肩上扛着的粮食,转头看向许令姜,沉声问道:“可有消息?”

“肃亲王传信,最多三日抵达。”

话音一落,不见齐钰的人影。过了一会,许令姜看见齐钰又扛着粮食走出来,与搬运粮食的士兵一起来回搬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国库亏空,无钱买粮。

这次赈粮也不是朝廷出的,是肃亲王自掏腰包从翼州买来的,十五日能到凉州的粮食不可能是从扬州来的,这件事也只有根基在翼州的寒家才能办得到。

想起扬州府那些贪污腐败的官员,一个个搜刮民财,不谋其政。像许知州那般无功无错的官员都极少,更别提为民造福的官员。

先帝勤政爱民,短短五年将锦州、翼州的贪官污吏解决,未等着手扬州府便驾崩,若是先帝在,大宣怎会是这般景象?

仁帝,先帝在位不过几年得到“仁”字为谥号,可见他对大宣百姓的用心,也难怪听到各地的灾难,气急攻心。

许令姜听见跟着将士一同推粮车的齐钰咳了几声,皱起眉头,担忧道:“齐钰,你几日不曾歇息,身子受不住的。”

“受得住,两年前与蛮族打仗,我父亲与大哥皆受了重伤,我一人在大漠坚持了半月才等到援军,那次才叫艰苦,现下只有安顿好凉州百姓,我才能安心歇息。你水土不服,是要歇息,不过望之,怀清两小子倒是让我开了眼,坚持到如今还没倒下,不愧是大宣男儿。”

许令姜笑了笑,两人一同推着粮车运到城内各处的施粥摊,最后累得瘫坐在地上苦笑。

城外的难民日日骚动,活人与死人早已分不清。

两人站在城墙上看着难民争夺扔下去的粮草,还是那批男子抢到的,他们凶狠地护着怀里的粮食,盯着周围虎视眈眈的人。

许令姜咬着嘴,那些妇女幼子怎么争得过?可她又做不了什么,只能等粮草,等援军。

从魏掌柜那里来的粮食也不多了,只过了两日就没了大半。其一是东祁城内活下来的百姓多,这是好的,其二是难民的涌入,每日扔给难民的粮草也是不少的数目。

齐钰整日在东祁城来回折腾,脸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眼睛深陷,脸骨突出,与城外难民相差无几。

突然,齐钰叹了一口气,道:“没有招待你们,反而让你们跟着受苦受累,当真不舒服。”

许令姜愣住,她动了动嘴唇,低头轻笑。

“齐钰,我是定远将军,先帝亲封,护大宣百姓是我的职责所在。怀清是赵家人,将军世家,与你相同,望之跟随我本就是一展抱负,甄大汉他们是追随肃亲王打仗的,没人觉得受苦受累的,我们不是来让你招待的。你这几日的狠劲呢?怎会伤感了?”

齐钰闻言仰头大笑,她是不该轻看他们,谁不是一点点懂的。她第一次杀人时也缓了许久,第一次练大刀也被轻视,第一次打胜仗也热泪盈眶,每一个第一次都是在向前跨,终有一天她也会被封为将军。

“令姜、齐钰,粮草到了。”

两人闻言一愣,喘着大气的萧望之与赵怀清,异口同声道:“肃亲王亲自运来的粮草。”

许令姜跑下城楼,朝着齐府飞奔。她看着齐府大门出现在眼前,双手撑在膝盖上,扬起微笑,缓了一会才踏进齐府大门。

正厅,苏正则与齐大哥谈着正事,见许令姜跑来看了一眼。

许令姜轻轻地走进,坐在一旁默默听着。

听着苏正则谈论如何安置难民,瞥见他冷峻认真的脸庞,心一点点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