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蓬莱州山海郡。

头戴圆顶小帽的中年大叔正在自己的小餐车旁忙活儿。

他和别的小摊小贩们有所不同,虽然他也没有自己铺子,但他拥有自己的餐车。

那是一辆铁皮包裹的木制手推车,车架的隔层摆着几口炉子,其余空间塞满柴火。

他主要卖一些面食以及豆制品,面条、米粉、米线、豆腐干、油豆腐、豆皮、嫩豆腐……

他的高汤很棒,尽管他自己不舍得吃肉,却舍得往高汤内炖骨头。

出摊的时候,他会往炉子能塞满柴火,将浸泡着食材的汤锅煮沸,使客人都吃得上热乎的食物。

他这个法子很有效,很多客人就喜欢他这一口热乎,但也被同行眼红,他们纷纷模仿,很快“热乎”这块儿他便不再有优势。

但他也没有着急,老老实实做着自己的本行,他很想赚钱,但能听到客人夸一句“好吃”,他也会觉得心满意足。

今天的客人有点少,可能是下雨的缘故。

炉子的火不够旺,可能是哪里漏水了,也许得支个棚子?

“老板,来一份嫩豆腐,加米线。”

突然有客人来了。

大叔瞥了一眼客人,那是一个皮肤黝黑、头发杂乱油腻,看起来非常邋遢的人。

“好嘞,客人稍等。”

大叔没有怠慢,立刻开始为他烹饪美食。

那位客人虽然看起来阴沉但出人意料地健谈,他与老板谈天说地,聊得天花乱坠。

“客人,您不是蓬莱州人士吧?仔细一看,您的五官颇为立体。”

大叔聊道。

“哈哈,我可以理解老板你在夸我长得英俊吗?”

客人开玩笑般回道。

“客人还年轻,自然是英俊帅小伙。”

大叔嘴也很甜,他也知道现在年轻人不管长得怎么个歪瓜裂枣,都可以称呼一声“帅小伙”、“俏姑娘”。

他们爱听,自己喊一喊又不会掉块儿肉,嘴甜一点客人自然就来了。

不过……说实话,眼前这位客人确实挺英俊的,只要习惯了他油腻的长发,就能察觉到他的魅力。

“客人,您的嫩豆腐来了。”

大叔吆喝道。

外头夜雨正喧嚣,大叔支起棚子,那位客人也借了棚子的光,蹲着避雨并且大快朵颐。

“说真的,客人,你应该是天海人士吧?”

大叔猜测道。

那位客人点了点头,满嘴都是“哧溜哧溜”。

他似乎也不怕烫,大口大口吃着,没多久就端起锅将高汤都一饮而尽。

“很美味,老板。”

客人夸赞道,随后他排出几大文铜钱,放在餐车上。

“客人,给多了。”

大叔提醒道。

“啊?那就给我再加点高汤和米粉吧。”

客人将锅递了过来。

大叔很喜欢食欲旺盛的客人,并非由于从他们身上赚到更多的饭钱,而是能从他们满足的表情能获得幸福感。

“吃饱了。”

客人心满意足道。

“慢走啊,客人。”

大叔告别道。

“老板,今天雨很大,不如早点收摊吧。”

客人临走前突然建议道。

“好嘞,谢谢提醒。”

大叔道谢。

然而他并没有提前收摊,即使没有客人,他依旧要守着这个街角。

他总有种感觉,这个街角不能缺少自己,毕竟自己已经在这里经营了数十年。

从春到秋,从夏到冬,自己似乎与这个街角融为了一体,别人看到这个街角应该会想起自己。

或许……是自作多情了。

临近酉时,大叔正式收摊。

他将桌椅板凳搬上餐车,熄灭了炉火,至于未能出售的食材,他回去会自个儿吃掉。

柴火能省则省,他吃些冷冰冰的倒也无所谓。

准备妥当,大叔推车上路。

雨越到深夜下得越发紧了,朦朦胧胧看不清前路,就算有棚子遮雨,依然要被淋个半身。

大叔家住山海郡的另一头,其间得穿过一座拱桥。

平时这会儿还有点人气,由于大雨滂沱,此刻四下已彻底无人。

道路静悄悄,只有脚步声作伴。

大叔推着餐车,看着前方,眼看拱桥就在眼前,桥上似乎有一道身穿红衣的身影。

大晚上又大雨倾盆的,莫非是有人要投河?

反正都要穿过拱桥,大叔推着车赶了过去。

临近桥面时,大叔突然发觉不对劲儿,因为那道红衣身影一动不动,安静地诡异。

大叔不是什么大智大慧的读书人,他内心还是信奉着怪力乱神之说。

听闻山海郡一直有个传说——雨夜时分,红衣杀人鬼会在拱桥上截杀过路人。

如今自己碰上的岂不是……

红衣身影此时面向大叔,狰狞瞬息而至。

失去牵引力的餐车从拱桥的坡面滑下,速度逐渐失控最后侧翻一旁。

锅内还有余温的高汤混杂着食材滚落,此刻彻底冷却。

脚步声再起,那位客人突然站在侧翻的餐车旁,看着满地泥泞狼藉的食材,内心无比惋惜。

落水之声“扑通”袭来,卸成了几大块,那位客人随即向桥上走去。

红衣身影仍在,仿佛是守株待兔。

“山海郡的雨夜杀人鬼啊,不知是否为天意,初来乍到就赐予了我如此淋漓的一场雨夜。”

客人站在桥面,直视着眼前的红衣。

红衣杀人鬼没有废话,他手持利器,瞬间贯穿了那位客人的身体。

“只有这种程度吗?”

客人咧嘴一笑,气氛陡然诡异。

红衣杀人鬼所以察觉到不对,正打算脱身。

客人突然伸手死死揪着红衣,气力大得出奇,手臂处的筋肉狂暴地翻涌着宛如活物,让红衣挣脱不得。

“他并非我的诱饵,我原本不想让他死的。”

客人语气伤感道。

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那位经营餐车的中年大叔。

“我总感到饥肠辘辘,你把他杀了,那我缺的营养这块儿,是不是得你给我补啊?”

客人的手掌、腹部纷纷咧开血盆大口,他要“吞食”那个雨夜红衣杀人鬼,从字面意义上补充营养。

“我啊,正在进行一场伟大的试炼,就如虫中之蛊,我打算吃掉你们这类的所有人,唯我才是人间之蛊。”

客人的语气冷静异常,然而咀嚼之声不断。

“以形补形。”

红衣杀人鬼彻底消失,被吃得一干二净。

客人于拱桥上凭栏而望,逝者如斯。

“你没有听我的……你也一样,他也一样,我桑迪的话就如此不可信吗?”

他喃喃自语道。

雨停歇之时,他将离开蓬莱州,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他要——品尝美味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