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淮一愣,反应过来素雪在说什么后立马摆手道:“姑娘误会了。不瞒姑娘,我知道先前是你暗中相助,方才听到你跃离枝干的声响,想是追那男子而去,恐姑娘不敌,这才追上看看能否相助,不想却是多虑了。”

素雪淡笑道:“是吗?如若当真只为相助,不是想看看那暗中操作之人何许人也、什么底细,倒是应该我谢谢这位侠士好意。”

丛淮听对方一语说中自己的想法,心中一噎,苦笑道:“姑娘聪明伶俐,我怎敢再作他想。好奇不假,可如今既已见到姑娘的真面目,自然也再无他言。”

素雪听了这话并未作声。

丛淮见对方不欲搭理的模样,也知道再多言没有意义,抱拳俯身道:“丛淮在此谢过姑娘。猎场之大,不知是否还会相遇,更不知若再相遇,你我二人处境如何。丛淮不敢妄作承诺,但必定铭记姑娘出手的恩情。”

素雪淡淡道:“不必。我出手不为助你,自然也受不起你的感谢。若再相遇,少侠不必顾念一针之便,自处即可。”说罢一抱拳,转身而去了。

丛淮望着素雪离去的背影,心道:你只记得那一根银针扭转我二人之间的局势,却又哪里还记得那三针才是确确实实救了我的性命。

去往吴延县的官道甚长,路的两边皆是荒林,赶路人不知要走多久才能遇着路边的这家小茶馆。

风尘仆仆的途中,能够坐下歇歇,喝一口茶,实在舒适不过,因而小店生意一向不错。

元四出现时,十一便正在这家茶馆喝茶。店里小二忙得不可开交,十一桌上的茶早已凉透。

元四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在十一对面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才开口道:“和你猜想的差不多,最近这些人全都是听了什么风声,才会有所行动。”

十一抬头看了元四一眼。

元四立马举起双手:“好十一,这难喝的茶早已凉透,我奔波劳累这么多天,不过喝你一杯茶,不至于扔我去御令堂领罚吧?”

御令堂是苍鬼门下的刑罚之处,里面既有苍鬼门暗中捉来施以严刑之人,也有门内犯了错在内受罚之人。

十一并未搭腔,她身边的元三元四性情完全不同,一个乖巧低调,另一个则胆大嚣张。

“什么风声?”她冷然问道。

元四心道十一对着自己人果然向来没什么好脸好话,面上却严肃起来:“追了,但都不曾追到源头。线索断得突兀,一时无法判断出是什么人从中作祟。”

“那就继续追,继续查。”十一说完后便闭上了眼睛,手中摆弄着粗糙的茶杯,不再言语。

虽说叫元四探查,十一心中却有了自己的其他怀疑。

近日以来,她接的几个任务都同当年平迁坡之事有关。若是单单一个两个,她也不会起疑,毕竟薛家后代现身江湖一事不假,难免有惊弓之鸟妄图谋事。可三起四起接连不断,实在叫她不得不多想。

若换作他人,许是不会意识到这些上了苍鬼门委托单之人竟有如此共同之处。可好巧不巧,十一对那段往事知之甚清。如今既然得了空闲,自要借着任务之名探查一二。

说来也奇怪,自她开始动作,幕后之人便似乎有所觉察,竟将几条线索断得一干二净……

见十一不再言语,元四坐在对面也甚是难受,正暗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滚蛋了,便听到十一再次开口:“元三那边什么消息?”

元四一时反应不及,愣了半晌。直到十一皱着眉睁开眼睛,他才意识到十一问的是素雪的情况,迅速答道:“确实有消息传来。”

这才把素雪最近的经历说了一说,内心也不忘嫌弃十一真是到什么时候都还记得她的小徒弟。

十一听罢似是有几分不悦:“这会儿还在坚持……捡了三块木牌,这么些年来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还得夸夸我们素雪运气不错不是?”

元四自是不敢接话,遂闭口不言。

猎场。

自那日杀了江老二拿到牌子后不知又过了多少天。

这段时间,素雪在猎场中兜兜转转,又要了两个人的性命。

那二人同江老二品性相似,水平一个同江老二不分上下,一个还不如他。素雪与二人交手,并未费太大功夫。

如今来这猎场已有个把月,素雪心态又有所转变,既不急着出去,也不再去想自己该走怎样的路,该选怎样的人。每天顺其自然,谨记第一要义就是保全自己。如有目标,便同人交交手积累实战经验,如无目标,便就近研究一下周围的动植物,找个地方练练武功。

日子倒是过得舒适了许多。

身在猎场,人们作息大多不按白天黑夜进行。夜晚危险太多,需得警惕,出于同样的原因,行动之人也相对较少。白天方便人行动,可若想在白日里找到一处可以不受人打扰的休息之处也是分外不易。

素雪倒不很在意这些。她自幼浅眠,警惕性不低。后来又因为遇见十一……

还记得那时罗十一夜闯她所住的客栈,二人实力相差太大,她一时不察也自认情有可原,不想之后竟被那女魔头惦记了一年之久。这一年之间,十一无数次夜中前来试探,只为训练她的警惕意识。

到如今,即使出于熟睡状态中,素雪也能够确保自己在周围有动静声响时立刻清醒……因此她行动及休息时间都与进入猎场时无二。所幸也没遇到什么大事。

这一日,素雪早早醒来,左右无事,便想去向小河边上洗漱一二。

路上走着,忽闻头上鸟雀鸣叫。素雪心思一动,袖中一根木刺便脱手而出,鸟雀坠落至前方不远处,素雪缓步上前,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有几分喜悦。

——银针到底数目有限,猎场之内无以补充,素雪尽量找了些替代品,这木刺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看来,倒似没什么问题。

步至那浑身雪白的鸟雀身前,素雪拎起其双翅,心道既然已经打下来了,索性烤了算了。

今时不同往日,素雪的烹饪技艺可是增进了一个水平不止。

拎着那叫不出名字的鸟雀,素雪一心找个隐秘之处生火饱食,越走越偏,竟是到了一处自己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素雪这才将心思放到这周围景物之上,心道这地域好生奇怪——十分湿冷,虫兽毒物甚多——不知是何原因。

越往里走,周围便越是寂静,渐连虫鸣鸟叫声也难听闻。

“咔”素雪一惊,低头去看,原来是自己踩中了一根枯枝。心里暗自思忖这附近不知是否有陷阱,于是左右望去。

即便见不到人为的痕迹,素雪依旧心存警惕。只见她一跃而起,在空中侧身一转,一脚踏上左前方不远处的树身借力,左右两下,便跳上枝干。接着片刻不歇,于枝头摘了几颗野果,随手射出。

野果四散而落,林中重新归于静默。

素雪轻轻呼出一口气,好在目前还没发现什么问题。

正想着。

“啊啊啊啊啊!!!!———”远处突然传出一阵尖叫,声音凄厉,仿佛喉咙经砂砾研磨过千遍万遍。声音的主人似乎忍尽苦楚,再无法忍;受尽折磨,再不堪受。

素雪身子一震,手中死去已久的鸟雀再也拿不住一般掉落在地上。

飞一般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那鸟雀形单影只躺在空地之上,眼尚未阖起,心口被木刺穿透的一片红蔓延得越来越似一朵绽放的红花。

方才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孩,素雪想不到她该是遭受到了怎样的折磨,才会发出那样的喊叫。双手不受控制一般微微发着抖,不禁又想起上一个死在江老二手中的饱受欺凌的女孩的惨状。

素雪觉得此刻自己好像又恨起了这江湖、这世道、这猎场、这男男女女……

脑海里不知闪过了多少可怖的画面。

素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竟从不曾忘记过——人世间最可怕的,终究是人。

十一之前在总像吓唬她一般地跟她说着,这世道,最难的就是女孩;若是真到了危险的关头,最让人担心的,也总是女孩。

素雪心里半是不以为意,半是不解。且不说十一自己就是这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性别女。更别提行走江湖靠得是一身本领,与那男女性别有何关联。

如此念头是真,可忌惮十一也是真,素雪当时不曾反驳,如今却好似懂了十一那时话中的话。

十一一直以来会对自己如此苛责,想必也是出于一颗担忧的真心吧……

纵使思绪万千,脚上步子也不曾慢上半分。那叫喊声之后便不曾响起,素雪不过凭借先前的记忆感觉不断向前方移动。不确定自己移动的方向是否正确,心中也因而生出了几分焦虑。

这样乱转下去不行……

原地站定,素雪左顾右盼,正欲找其他法子,便突然见到土地中不甚明显的深色印记点点滴滴指向前方。

深吸一口气,素雪缓缓向前。

隔着枝叶石头、树木杂草,素雪看到眼前那一幕,不禁瞳孔微缩,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