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有一条巷子,被人叫做奴儿巷。

因为里面住的,多是靠着帮大户人家做活维持生计的人。

他们不同于那些家生子,一般就只签活契,在大户人家做些粗活的,平时并不住在主家。

此时巷子里除了蹲在自家门口洗菜淘米的妇人,还有不少孩童在那玩耍嬉闹。

“明安,你怎的现在才回来,你娘她……”一个穿着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衫的妇人拉住一少年,待看清少年脸上的伤,她惊呼出声:“哎哟,明安,你这是被人打了不成?”

“婶儿家有药酒,你等着,婶儿给你拿……”妇人说着就要转身进屋。

王明安拦住她:“多谢婶子,我没事,你方才说我娘怎么了?”

“嗐,你娘趁你去了书院,又跑去接了浆洗的活,结果让人给抬着送回来了。”

见王明安一脸焦急的就要走,那妇人忙把他拉住:“我已经帮你家叫大夫看过了,大夫说都是饿的,没什么大碍。

方才我送粥过去时她已经醒了,就是你这个样子回去她不得更担心?”

王明安一愣,衣衫回来之前他已经整理过了,脸上的伤是没办法,但是他说摔了他娘也会信,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妇人叹了口气,扯了扯他的袖子:“把外衫脱下来,婶子帮你补补你再回去。”

王明安顺着她扯的对方看去,才发现袖子上不知何时破了个口子。

他感激的朝妇人行了个礼。

不一会儿妇人就将补好的衣衫拿出来了。

王明安接过穿好,抿了抿唇问:“多谢婶子,请大夫花去了多少钱,我拿给你。”

妇人摆了摆手,浑不在意道:“邻里邻居的,说这些作甚,再说大夫没开药,要不了几个铜子,快家去吧。”

王明安没动。

妇人无奈道:“成,那你给婶子十文钱就行了。”

怕他不信,妇人又道:“请的也不是什么大医馆的大夫,他就要了这么多。”

王明安这才从钱袋里数了十个铜板递过去,又朝妇人深深一揖:“婶子的恩情明安记下了。”

看着王明安笔直的背影,妇人摇头笑笑:“这孩子。”

走到巷子最里面一间破旧的宅子门前,王明安站在那深吸了一口气才伸手去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

……

“夫人,你怎么了?”嬷嬷担忧的出声询问。

自从姬姑娘离开,秋夫人就一直盯着院子里的那面墙发呆,平常只要一有精力就看书的人何时这般过?

秋夫人回过神,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突觉喉间一阵痒意,她忙用帕子掩唇。

一时之间院子里又响起低低的咳嗽声。

嬷嬷看得忧心不已,忙上前替她顺气。

“不是说今日好多了吗?怎得又咳起来了?”一道有些许苍老的声音响起,哪怕不去看来人的脸,光听这声音就能听出满是担忧之意。

秋夫人摆了摆手阻止嬷嬷继续动作,抬头看向来人,含笑道:“是好多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以前咳起来那是没完没了,哪像今日,也就方才咳了几声。

鹿院长明显不信,走过去牵起秋夫人的手探了探温度,皱眉道:“怎得穿这样少,你的身体不要了?”

这话像是在埋怨秋夫人,但他的视线却看向了嬷嬷,责怪之意明显。

秋夫人身子骨弱,哪怕三伏天,身子都是冷的,以往别人穿薄衫,她穿的都是夹棉的袄子,今日却换了一身轻便的秋衫。

嬷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夫人说今日要见姬姑娘,想穿得爽利些。”

不等鹿院长再说什么,秋夫人就嗔怪了他一眼:“你别怪阿慧,是我要这么穿的,整日穿那么厚,你是想闷死我好寻个小的?”

“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又说这样的话来刺我。”鹿院长无奈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慧嬷嬷起来:“去给夫人拿件厚实些的衣衫。”

慧嬷嬷应是回了屋,不一会儿就拿了件大氅出来。

鹿院长接过亲自给秋夫人披上,等慧嬷嬷退下,他才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见到姬姑娘了?”

“嗯,见到了。”秋夫人神色淡淡的应道。

秋夫人身体不好其实是从小就落下的病根,只不过年轻时没这么严重,也就没多少人知晓。

随着年纪增长她这病情也越发严重,直到有次晕倒差点醒不来,鹿院长怕她哪天就真的走了,干脆辞了官,就是想多陪陪她。

这也跟外界相传的相差无几。

这样的身子自然要不了孩子,鹿院长又不愿在房中添人,故而两人膝下一直无子女。

这一直是秋夫人的憾事,鹿院长曾提议去族中挑一个来养,她只说这种事要看眼缘,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想今日用过午膳,夫妻二人闲聊时她突然说想认个义女,鹿院长便猜到了她指的是谁,对秋夫人的决定他从来不会有意见,自然说好。

“那姬姑娘不合你眼缘?”鹿院长问。

两人夫妻几十载,都老夫老妻了,怎会不了解对方?

她这态度一看就不对。

秋夫人蹙了蹙眉:“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顿了一下,带着点开玩笑的意味:“你知道的,我看人最准了。”

当初就是她自己一眼相中了比她大了十来岁的鹿院长。

她这一辈子快到头了,同样的也证明了她没看错人。

鹿院长苦笑摇头,这话她不知说多少遍了,可他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那你说说,哪里不对了?我给你分析分析?”他还是希望她临走前能达成这个心愿。

“我总觉得救我的不是她。”秋夫人抚了抚额:“我那会迷迷糊糊的好像看见了一个背影,也不像是女学的人。”

良久,她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我看着她从那里走出去的。”

鹿院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分明是一堵墙:“莫不是你看差了?”

“我也正纳闷呢……”秋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鹿院长看过去,她已经躺在藤椅上睡着了。

鹿院长一瞬间就红了眼眶,他痛苦的闭了闭眼,心中一片酸楚,这在秋夫人面前他是从来不敢表现出来的。

一声绵长的叹息在小院中响起,他站起身将人抱回房,细细给秋夫人掖好被子。

秋夫人平时不喜太多人伺候,身边就只有一个嬷嬷和一个女侍。

想到她纠结之事,鹿院长召来二人问道:“昨日夫人晕倒时可还有别人来过?”

慧嬷嬷那会刚好出去接姬云熙了,回来就见秋夫人已经晕倒在那,一路上看到的人都可以作证。

当时是留了那女侍在这里守着。

鹿院长看向女侍,女侍心下一紧,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一直守在这,并未看到有人来过。”

鹿院长眸子微眯,厉声道:“说实话。”

女侍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奴婢当时闹肚子,离开了一小会,回来,回来的时候夫人已经晕倒了,真的没有看到有人进来。”

“我跟你说过几次了,夫人身边必须要有一个人守着,你怎能留夫人一个人?”慧嬷嬷训道。

幸好夫人没出什么事,不然真要连累死她。

不顾那女侍哭着辩解,鹿院长直接让人将女侍带了下去。

想了想他又吩咐慧嬷嬷:“你去问问徐监院,昨日可有什么人来过女学。”

慧嬷嬷去了,约莫过了一刻钟才回来,身后不仅跟着徐监院,还有一个女侍。

“院长。”

徐监院福身行礼。

鹿院长点了点头。

不等他问,徐监院便道:“除了女学的学生,昨日只有宋夫人带着两个女童来过,当时我看她在礼仪堂待着烦闷,便让碧桃带她出去走走。”

她看向那女侍:“你来说。”

……

“阿嚏~”沈易佳揉了揉鼻子,将最后一株葡萄苗种下去。

至于菜种,铁蛋和林邵在她回来前就种完了。

现在几个人正在院子里练功。

她这边刚浇完水,墨鸢就来喊开饭了。

晚膳就摆在院子里。

沈易佳时不时看向大门的方向。

李氏好笑道:“之前南风回来传话说衙门里事情多,辰哥儿要晚点才回来,让咱们不用等他吃饭。”

“哦。”沈易佳挠了挠头。

“大嫂是不是想大哥了?”欢姐儿凑趣道。

沈易佳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几个小的笑做一团,就连李氏也是满脸笑意。

沈易佳鼓了鼓腮帮子,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想自己的相公不是很正常嘛,又不是想别人的!

一家人用完膳在院子里闲聊。

在乡下的时候晚上没什么活动,习惯了早睡,加上明日几个小的还要早起用膳。

坐了一会儿李氏就带着欢姐儿几个回房歇息了。

沈易佳想了想,干脆把椅子搬去了门口,当起了望夫石。

宋璟辰说晚,是真的晚,眼见着就要宵禁了才回来。

府门口挂着两盏灯笼,昏黄的灯光下,远远就看见那个坐在门口双手撑着下巴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点的人。

宋璟辰不等南风将车停下就跳下了车,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

马车轱辘转动发出的声音这么大也没将人吵醒,宋璟辰有点愧疚,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相公,你回来了。”沈易佳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宋璟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嘟囔道:“厨房留了饭。”

昨夜睡得太晚,今日送欢姐儿几人去上学又起得早,白天更是到处折腾压根没休息过,她早就困得不行了。

“我知道了,睡吧,我一会就去吃。”宋璟辰的声音很轻很轻。

沈易佳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安心睡过去。

皇宫。

姬云熙坐在梳妆台前,此时的她并未带面纱,铜镜中映出来的是一张足以让世间男子着迷的脸。

肌肤细润如玉,唇不点而朱,娇艳欲滴,美目微微上扬。

加上眉心那花钿,让她更添了几分妖媚。

绕是墨羽看过很多次,一时也看呆了去。

“还愣着作甚?”姬云熙蹙眉提醒。

墨羽回过神忙低头不敢再看,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一个小瓷瓶。

她将瓷瓶里的粉末倒进铜盆里,待那粉末彻底融进了水里,才拿起一旁的帕子放进去打湿。

姬云熙厌恶的看了一眼那瓷瓶,闭了闭眼问:“之前让你查的可查到了?”

墨羽将帕子拧干,拿着温热的帕子垫在姬云熙的眉间,恭敬道:“查到了,似乎是来寻人的。”

“寻人?”姬云熙蹙眉。

“嗯,他到大夏京城后便一直住在灵隐寺,有人听到他与主持的对话,提到了‘十七年前’,‘女儿’这样的字眼。”墨羽将帕子拿下。

只见姬云熙眉心那花钿竟奇迹般不见了,让她的好颜色生生降了几分。

墨羽眼中没有一点波动,转而又拿起一旁的朱笔沾了些早前便调好的特殊颜料,重新在她眉心上勾画起来。

她的动作很是娴熟,仿佛重复过无数遍,不一会儿,一朵与之前一般无二的彼岸花就出现在姬云熙的眉心。

宛若天成。

姬云熙嗤笑:“他的女儿不是在轩辕国王府吗,怎么跑大夏来寻……”

说到这,她一顿,定定的看向墨羽:“你是说十七年前?”

墨羽点了点头,显然知道自家少主想到了什么。

十七年前,上一任谷主因贪玩私自离开天机谷,后更是为了一个男人扬言要脱离出谷,舍去那谷主的身份。

结果遇人不淑,回到谷中时以被废去了一身功力。

由于她触犯族规在先,直到现在还被关在禁地中。

长老们一直用她的事迹来警醒后辈,故而这事在谷中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因为跟在姬云熙身边,墨羽知道的又比旁人多一些。

那就是负了那人的男子,正是轩辕策。

姬云熙看向镜中的自己,伸手抚了抚眉心那花钿:“那女人十七年前背离出谷,直到七年前才回去,他们之间若是有个女儿……”

说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幽幽道:“墨羽,好像有个人比我更加名正言顺了呢!”

墨羽垂下眸子:“就算真有这么个人存在,也不过是罪人之女,或许连占卜都不会,最有资格做谷主的,只有少主您。”

“是吗?”姬云熙很满意她的回答,忽而眸子一冷:“可是那些老家伙怕不是这么想的吧,毕竟,他们怕死得很,若是有人能让他们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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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来打算三更的,写不完了,明天补。

世子:听说你想别人的相公?

佳佳: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