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术士与骑士之梦

“臭小子,还睡!”

“啪——”

屁股上的疼痛让林顿不得不睁开眼。

洁白的天花板上挂着简洁的日光灯,床头的墙上贴着各式各样的海报,或有关游戏,或关于体育。

“几点了还躺在床上,你看看外面这太阳!”

唠唠叨叨的声音的主人刷地拉开厚实的遮光窗帘,灿烂阳光顿时从玻璃窗外倾斜而下,有些过于刺眼。

“赶紧起来,别以为周末就不用吃饭了!”

“知道了妈。”

林顿缓缓坐起身,一边揉揉眼睛,一边下意识答道。

等会儿.....妈?

林顿下床几乎是用跳的。

女人被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喊道:“你搞啥子,吓我一跳!”

她一把推开林顿,收拾起床上乱糟糟的被子:“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也不晓得多看看书,好好学习,放假了天天就晓得打游戏打游戏,等到时候我们死了你怎么办哦?”

“知道啦知道啦,放心吧,你们绝对长命百岁。”

林顿妈妈啪地抽了儿子一屁股墩,笑骂道:“臭小子,好让你啃老是吧。”

“我跟你讲,人呐,还是得靠自己,你爸妈我们不跟别人一样有这啊那的亲戚关系,我们也管不了你一辈子啊......你要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到时候你以后结婚了就专心自己的家庭,我们有养老保险,不用你操心.......”

林顿听着女人絮絮叨叨的话,脸上却没有太多不耐,反而唇角微微翘起,带起喜悦的弧度。

或许曾经的他会烦躁不堪地甩个脸色,亦或者阴沉着脸沉默不语,但现在,不会了。

记忆告诉他,现在的林顿年纪仅有十六岁,父母健在,且身体健康,工作稳定。

《天理国度》尚未发售,仅仅只有几条传言,他记忆里的死灵术士、艾瑞丝、真理会,统统都像是做了一场虚拟的梦——大概是因为太过沉迷于其中了吧。

唯一真实的只有一点。

他,重生了!

同父母吃完饭后,林顿坐在他的书桌前,闭目沉思。

他想起在那个关于游戏世界的漫长的梦中,被他制作出来的人偶骑士艾瑞丝常常自豪地宣称自己是天才,但她不知道,林顿也是。

只不过,艾瑞丝的天赋是天空中最耀眼的明星,被所有人接受、喜爱、且珍惜,但林顿,却不被认可。

——起码不会被父母所认可。

游戏,从多年以前便是儿童父母的宿敌,即便电子竞技已经达到成熟化,但大部分父母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从无数人之中杀出,去博取那点虚无缥缈的上场机会。

曾经的林顿并不愿意听从父母的安排,试图依靠自己的实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很不幸的是,在经济、阴阳合同、不正当竞争等一系列压力下,他并没有拿到应该属于自己的荣誉,也没能在赛场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而是在无数种叹息声中,黯然退役。

而当他回到家时,神情比曾经憔悴万分的父母依然张开双手迎接了他的归来。

那时林顿才知道,他们的工作上遇见了与他同样的遭遇。

环顾四周,曾经本应该属于幸福的家庭,举目破败。

思绪纷乱的林顿在书桌前一直坐到晚饭的香气传进房间,直到外头响起一声“吃饭了”,他才缓缓起身。

“既然重活一世,那就好好听爸妈的话吧。”

再也不碰游戏了。

时间是个非常神秘的概念单位,它有个很明显的特质,便是在人不知不觉间,悄悄从指缝间淌过,带走青春与梦。

艾瑞丝拎着几乎没有花钱便买到的蔬菜走在乡间小路上,轻轻哼着从别的小朋友那儿学来的歌谣,心情愉悦。

距离他们搬来弗雷泽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里,林顿用他的智慧与亲善在这个小镇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足迹。

比起她的父亲与母亲,林顿是真正依靠自己拥有名望与财富的成功人士,虽没有贵族头衔,但镇子里的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尊敬他,连带着艾瑞丝也沾了不少光,在本地颇受欢迎。

这段时间里,艾瑞丝感觉自己的每一天都过的比曾经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充实,没有忧愁,没有烦恼......

好吧,其实烦恼还是有的。

“杜鲁那个老头,天天想给林顿说个亲事,烦死了烦死了,就一个小小的子爵也配当我的主人夫人吗?”

“以那个混蛋的眼光,想要当她老婆,起码相貌要比我好看吧,脾气要比我好吧,实力要比我强吧,知识量得和薇儿比充沛吧......嗯,最后一个可以稍微放宽一点点,这个世界上恐怕没人能比薇儿懂更多知识了。”

“呼,话说我也好久没见到薇儿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忘记我......待会儿和他说说吧,我想去法拉颂找她了。”

在骑士团的那些日子里,艾瑞丝几乎不与别人交流,唯一的例外,就是这位她在法拉颂魔法学院图书馆遇见的这位薇儿小姐。

薇儿小姐善良温柔,在灰暗充满戾气的骑士团生活中,她是唯一能让艾瑞丝有倾诉欲望的人,她就像是人偶小姐唯一的光,维持着她的时刻紧绷着的脆弱神经。

可惜因为家庭变故,艾瑞丝早已失去了与她的联系,在刚刚跟着林顿的时候她还会时常想起,但随着时间变迁,她只能偶尔回忆一下往昔生活了。

然而当艾瑞丝和林顿提起想要去法拉颂时,男人却摇摇头,拒绝了她。

“不行。”

“为什么?”

艾瑞丝很是不解。

“你忘记了吗?”林顿笑道,“我虽然已经很久没有研习过法术了,但我的特质还在,一旦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难免会被人注意。而法拉颂作为繁花国度最重要的城市,街上出现了可疑分子,后果可能不太好哦。”

“原来是这样。”艾瑞丝还是有些不甘心,“那我可以自己去吗?”

“也不行,但是......”

就在艾瑞丝情绪低落到极点时,林顿话锋一转:“前两天有人送了封信件过来,说是想来拜访一下利泽尔小姐。信件的署名,好像就是叫薇儿来着。”

“真的吗?!”

人偶小姐漂亮的眸子顿时重新点亮,满是欣喜:“薇儿来看我了?”

“没错。”林顿呵呵笑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马上到了。”

“汪汪——”

随着林顿话语落下,门口突然传来几声狗吠,好像是看门的小家伙遇见了陌生人,不肯放她进来。

艾瑞丝满怀欣喜地小跑出门,发现院子里站着的正是她的至交好友。

“薇儿!”

“好久不见,艾瑞丝。”

院子里的少女似乎在笑,可她明明在阳光之下,但整个人却埋藏在阴影之中一般看不清面容。

即便如此,艾瑞丝依然不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阴影先是打量着四周,随后柔声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梦境之中与你相遇,但看见你没事,让我觉得这个世界都没有那么灰暗了。”

“梦境?什么梦境?灰暗?天气不是挺好的吗?”

艾瑞丝脑袋上冒起小问号。

薇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屋内:“艾瑞丝,看起来,你很喜欢这里?”

“对呀。”

艾瑞丝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弧度。

“这段时间,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幸福。”

“幸福吗?”阴影人型逐渐靠近艾瑞丝,声线温和,“那你想一直呆在这里吗?”

“我......”

艾瑞丝张着嘴,“想”字命名只有一个音节,但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就好像有人在死死拽着她一般。

不能说!不能说!!

少女灵魂的另一端在疯狂向她发出警告。

一旦说出这个字,后果将不堪设想。

薇儿的影子愈发暗淡,声音也逐渐缥缈:“离开这里吧。”

“可是......”艾瑞丝回头看向屋内。

“有所牵挂吗?那.......让我来帮帮你吧......咦?”阴影身型一颤,旋即声音变得有些苦恼,“虽然我早对你的固执有所领略,但现在可并不是个能让你任性的时候啊......算了,反正只是梦而已,之后你应该不会记得......”

“那.....对不起咯,艾瑞丝。”

阴影似是抬起了手。

“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说对......”

下一秒,人偶小姐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的笑意也骤然凝固,继而破碎成千万份碎片。

眼前,她期盼相遇已久的好友正与将她再次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紧密相拥,他们的目光情意绵绵,柔软的唇瓣紧紧相贴,两种频率不同的心跳隔着轻薄衣衫互相颤动、共鸣。

——世界轰然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