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哪见过这样的场面。

果然,她这千百年的日子,活得实在太安逸了。

怪不得众仙骂她不上进。

桃夭夭手心全是汗,她拽着秋月,踩着细碎且密的步子跑出客栈。

百花曳地裙,还有绣花鞋上,染上猩红的鲜血。

桃夭夭所经之处遍布尸体。

妇孺小孩,交错堆叠,这客栈仿佛人间炼狱。

浓浓的黑烟萦绕在客栈上空。

被风吹得老高的旗帜,“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桃夭夭眼前闪现她第一次进客栈时,一副热闹非凡,十分祥和的画面。

要不是因为她,这些人便不会死。

那些蒙面人为什么要杀她?

桃夭夭既愧疚又害怕,她在一群尸体中寻找,希望还有活口。

结果,除了她和秋月,竟无一生还。

秋月哪想到途中竟会遇到杀手,她缩在桃夭夭身后,捂嘴抽噎,“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秋月能乱,桃夭夭知道,她不能自乱阵脚。

努力平复胆颤的心情,桃夭夭抚了抚秋月的手,一面观察周围,一面安慰她别害怕。

客栈前门空地上,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上还套着一匹马,正发出咴咴的嘶鸣声。

“先离开这里再说。”

秋月还一直哭着,桃夭夭将她搀扶进马车,而她坐在赶车的位置上,一双白嫩的手拉紧缰绳。

脆亮的大喝一声“驾”,马车飞一般的驶离客栈。

陆隽面色凝重,眉头微拧着。

跟在一旁的四喜十分担心,“少爷,你没事吧?”

陆隽摆摆手,他从马厩走出来,深邃的眸底,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四喜顺着陆隽的视线望去,能让少爷如此细心对待之人,他还从没见过。

可惜这姑娘行走匆忙且戴着面纱,四喜没看清模样。

陆隽以一贯冷冷且公事公办的口吻,吩咐四喜,“封锁客栈,将蒙面人带回去彻查。”

说完,陆隽解开系在马厩上的绳子,然后翻身上马,大喝一声,消失在夜幕里。

秋月坐在马车里,马车晃悠悠,车轱辘飞快的转着,她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秋月掀开帘子,竟看到马车依旧朝远安行驶。

要是半路再冒出一群杀手,可怎么办?

眼下得回晏城才是。

只有老爷才可保护她们。

“掉头回去,爹爹肯定会起疑的,到时势必会彻查一番。”桃夭夭不知蒙面人背后的势力,她不想连累整个桃府。

客栈的惨状,再次在桃夭夭眼前划过。

她不能冒这个险。

“此事烂在肚子里,莫要对人说起,即便是远安的外祖母也不行。”

秋月只好点头,她突然发觉苏醒后的小姐,哪哪都不一样。

好在马车一路顺畅,天刚蒙蒙亮,她们便到了远安镇上。

一夜未合眼的桃夭夭,眼眶灰色,两颊青丝垂落,发髻松散。

百花曳地裙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她和秋月走进一家绸缎庄。

因急着逃命,秋月连包袱也忘了拿,此时身无分文。

桃夭夭便将头上唯一的珠钗取下,换了两身素净的衣裙。

掌柜是个老实人,和善的让她们去后院,换衣梳洗。

秋月伺候桃夭夭换好衣裙走出来,即便是十分常见的款式,穿在桃夭夭身上,美得不可方物。

瞬间,桃夭夭身上的衣裙,被抢购一空。

临走时,掌柜为感谢桃夭夭,特赠予百褶如意月裙。

“这…我不能收。掌柜若真心想谢谢我,劳烦派一个伙计替我赶车可好?”桃夭夭指了指门前的马车,她赶了一夜的路,胳膊实在酸痛。

再说,她自己驾着马车去外祖母家,可就露馅了。

掌柜忙不迭点头。

秋叶嘱咐道,“这珠钗可是小姐娘亲的遗物,我们定会来赎回,莫要卖。”

“那是自然。”随即,掌柜叫来一个伙计。

伙计赶着马车,在秋月的指引下,缓缓在叶府大狮子石像前,停下来。

叶老太太琢磨桃夭夭的马车要到了,特地出府等候。

秋月搀扶桃夭夭下马车,叶老太太赶紧迎上来。

叶老夫人的一双眼睛,十分厉害。她瞅着马车和马夫不是她叶府的,眉头微微一拧。

桃夭夭赶紧走上前搀扶叶老太太,解释道:“马车半路坏了,修了很久也不见修好。夭夭急着见外祖母,便搭上这辆马车,不然夭夭到现在还见不到外祖母。”

原来是这样。

叶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她领着桃夭夭进府,一面吩咐管家赏些银两给马夫。

叶家商行遍布整个远安,是远安名副其实的富商。

并且,叶家二爷还是远安知府。

没想到这姑娘竟是远安叶家的外孙女,怪不得眼生的很。

伙计高兴的回到绸缎庄,将所见到的全告诉掌柜。

“掌柜的,要不将珠钗还给那姑娘,好让叶家欠你一个人情。指不定以后有求于叶家呢。”

掌柜猛拍大腿,这珠钗刚刚被一个公子高价买走了。

桃夭夭跟着叶老夫人穿过曲折的游廊,没一会,就到了叶老夫人的院子。

叶老夫人丝毫不知桃夭夭坠马的事,她只知桃夭夭被赐婚镇远侯府。

桃夭夭给叶老夫人行礼问安,叶老夫人心疼这外孙女幼年丧母,赶紧让嬷嬷将她扶起来。

“快让外祖母好好看看,”嬷嬷搬来墩子,桃夭夭落座。

叶老夫人仔细打量桃夭夭半响,额头逐渐拧起。

脸小了一大圈。

全身上下,无任何首饰点缀。

这素净的袍子又是怎么回事。

叶老夫人十分心疼的道,“都瘦了,可是周氏欺负你?”

没等桃夭夭开口,嬷嬷道,“桃老爷如此疼爱姑娘,周氏哪敢啊。”

嬷嬷也琢磨不透,姑娘从前甚是喜欢艳丽的袍子,去哪都喜欢佩戴首饰。

如今怎如此素净。

桃夭夭顺着叶老夫人和嬷嬷的目光,打量自己。

随后糯糯的解释,“娘待我极好。这艳丽的东西太过张扬,爹爹说马上就要嫁入镇远侯府,锋芒得收敛收敛。夭夭觉得爹爹说得在理,如今只喜欢素雅简单的服饰。”

叶老夫人这才松了松眉头,原来是这样。

但桃夭夭这一声娘,叫得叶老夫人百感交集。

周氏虽是继母,自打她入桃府,从未苛待过桃夭夭和桃梓文。

她既希望桃夭夭认下周氏,毕竟日后桃府才是桃夭夭最大的靠山。但又不希望,她担心自己的女儿被彻底忘记。

桃夭夭亲昵的抱着叶老夫人,她脸贴着叶老夫人的脸颊,喃喃道,“外祖母,娘一直在夭夭心里,无人取代。”

叶老夫人忍着鼻酸,她拍了拍桃夭夭的胳膊,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

要是她看到夭夭如今如此懂事会心疼人,该有多高兴。

“听说表妹来了。”爽朗的声线,在桃夭夭背后响起。

她转头,看见一袭淡墨色,绣着连锦纹袍子的叶允文走了进来。

叶允文是桃夭夭大舅叶青田的嫡子,长桃夭夭两岁。现在整个叶府的生意,都由他掌管着。

桃夭夭朝他微微一笑,眸光透亮。

秋月倒是扯着一脸不易让人发觉的苦笑。

叶允文给叶老太太拱手行礼。

叶老太太眼尖,看见他手背红肿,像被什么抽打过。

没等叶允文抽回手,叶老夫人先一步掀开叶允文的袖子,露出一节手腕来。

手腕上竟然有刀伤。

“祖母,孙儿与二弟切磋,不小心伤到,不碍事。”叶允文忙抽回手,将伤藏于袖子里。

叶老夫人十分疼爱这个孙子,她大骂胡闹,刀剑可是无眼的很。

她让叶允文给叶云杰带话,“日后莫要缠着大哥切磋,否则就回来管理商行。”

二舅叶青衫是远安的知府。而叶云杰是叶青衫的嫡子,小桃夭夭两岁,性子洒脱,没个正经样。

叶云杰既不愿经商更不愿为官。这可愁怀了叶青衫。

叶允文点头,一屋子嬷嬷都笑了。

“对了,夭夭,你表哥要在晏城开商号。日后,你们多走动走动。若遇到什么难事不便与你爹爹说,同他说便是。”

叶老夫人本以为桃夭夭会嫁给叶允文,结果她还没找机会与桃之秋商量,太后的旨意就来了。

叶老夫人瞅了瞅叶允文,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桃夭夭身上。

她清了清嗓子,提醒叶允文莫要动不该有的心思。

叶允文这才收回目光,捧着茶,不说话。

桃夭夭点头。

陪叶老夫人用过早膳,桃夭夭和叶允文一起从叶老夫人的院子退出来。

秋月跟在身后。

要是小姐知道她对叶允文做的事,还会这样若无其事与叶允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聊天吗?

这小姐不记得了,叶允文难道也不记得了?

叶允文将桃夭夭送到她平时住的院子,便十分礼貌的离去。

秋月终于忍不住,将桃夭夭归还叶允文定情之物的事情,告诉桃夭夭。

谁能想到,桃夭夭与叶允文青梅竹马,竟然因为桃夭夭见过镇远侯世子一面,便就喜欢上世子。

随后就与叶允文划清界限,再后来,太后赐婚。

秋月记得,当时他们还大吵一架。

“真的?我当真说过这样的话?”

秋月点头,“小姐还说叶公子配不上你。”

桃夭夭推门走进屋内,众仙说她配不上沄隽上神,而她对叶允文做了同样残忍的事情。

叶允文刚刚还对她笑,似乎已经原谅她了。

桃夭夭心口闷闷的,秋月说的这些事她自然是没做过的。

但她这副皮囊做过。

桃夭夭琢磨着找机会向叶允文道歉。

她坐在窗前,托腮看着一株樱花从廊下伸进来,那股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心间,挥之不散。

昨日那位戴面具的公子,身上怎也有股檀香味?

虽未见他的脸,且匆匆一别,她莫名觉得他十分熟悉。

似认识很久的人。

桃夭夭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将他画下来。寥寥数笔,竟将他那日突然出现,描绘得分毫不差。

秋月的心暗自打鼓,小姐又……喜欢上别人了?

陆隽看着桃夭夭进入叶府,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去上早朝。

结果,还是迟到了。

陆隽跪地请罪,皇上笑着道,“陆少卿定是因公,这才晚到。查案固然重要,但要记得劳逸结合。”

说罢,手微微向上一抬,示意陆隽起身。

这里面的恩宠,全落在百官眼里。

陆隽戴着面具,穿着绣有云鹤纹补子朝服。他没起身,依旧跪地向皇上坦白,“皇上恕罪,实不相瞒,臣因私事,刚从远安回来。”

桃之秋一怔,夭夭昨日才去远安,他陆隽去远安干什么?

皇上爱美,不愿陆隽晏城第一美公子的形象,在他心里折损。所以默许陆隽一直戴着面具上朝。

他非但没怪罪陆隽,反而欣赏陆隽的坦白。

“陆爱卿一年无休,是该花点心思在自己的私事上。说起来,再过不久,陆少卿就要完婚了。跟朕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皇上以为陆隽会像平常一样,推掉赏赐。

如今,他却听到陆隽道,“等臣有想要的,在向皇上讨要。”

下朝后,陆隽独自往宫门口走。一夜奔波,他依旧精神抖擞,背挺得如松柏一样直。

没一会,沈阁老快步追了过来。

“贤侄,月儿说,她想见你一面。”话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陆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