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岭青葱,溪草茂盛,从落脚的草地处往前十余步,便是一条直穿谷壑的狭长涧流。溪边密布大小不一的错落石块,绕过两块拦路的大岩石,边筱君跑到溪流边洁手食水。

柒洵在她之后来到涧水边,饮水后将行囊里几个空了的竹筒重新汲满水,而后浸湿方布,将他的枪通体再仔细拂拭了一遍。

边筱君用川波打湿干净的帕子,再拧干了细细擦抹她的脖颈与脸颊,涤揩两次,方觉得身上的粘湿褪了下去。

手指与小臂擦拭完毕后,边筱君见两只鞋子边上都蹭附了污泥,便拿帕子接着将鞋侧的泥浊揩了揩。

边筱君涤荡帕子时,柒洵同时也在洗濯拭了枪的方布,她不经意地转眸过去时,瞥望见他右手掌骨间展露出的一条深长伤口,边筱君当即讶异道:“呀,你受伤了呀!”

她一只手指指去他的伤痕处,柒洵低眸一望,深重的割创从他手背合谷处一直延伸至掌心虎口之下,是他在树林中搏斗中留下的新伤,他只视了一霎,便道:“不妨。”

沾泥的帕子眼看也洗不干净,边筱君索性丢了手帕,仍指着柒洵手背的割伤道:“你这个伤口很深,我可以给你包扎。”

柒洵微微一怔,说:“不用。”

这是边筱君第一次提出为别人治伤,可是居然被拒绝了,她瞠了瞠目,负气道:“为什么?”

柒洵仿佛听出她语气里的懑意,也隐约能理解她因何不忿,则言道:“微末小伤,不过几日便就会自然复原,包扎与不包扎,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边筱君气鼓鼓道:“怎么会没有分别?我给你用我的愈伤药草,绝对比你这么放着,好一万倍。”

柒洵略有诧异道:“你有药草?”

如做证明,边筱君高举过她的百宝盒,侧到柒洵眼前,扬起下巴道:“我当然有!”

柒洵从未料到边筱君的百宝盒里竟还携有药草,吃惊的同时,低眸视向边筱君的神色。女孩矜骄的面庞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昂扬与兴奋,是一种按捺不住欲大显身手的骄傲得意。

柒洵懂得如果再次拒却她,会打湿女孩的热忱,便道:“请你帮我包扎。”

一瞬之间,边筱君的两边唇角飞快翘了起来,趁她以为柒洵没有发觉以前,又快速地压制下来,装作不十分情愿的表情道:“好吧,那么本小姐勉为其难帮你包扎一下。”

说罢边筱君兴致勃勃打开百宝盒,先从盒子里新拿出一块纯白的绢布,边行动边说道:“须首先洁净创口。”

她将要把绢帕沾湿,忽然思及后端,“呀”了一声后手势也顿住,望向柒洵道:“我就这一块帕子了,打湿给你洗伤口的话,后面就没东西给你绑上了。”

语时边筱君瞟见柒洵另一只手中捏着的方布,心念刚一动,马上又丧气道:“不干净,不成。你还有别的干净帕子么?”

“没有了。”柒洵摇首,眸光回看了一眼手上方布,将其收进了包袱,而后瞧了下边筱君手里的一条绢帕,道:“给我吧,我把它分成两段,使你得用两次。”

好主意。边筱君眼珠一转,开心地把帕子递给柒洵,并紧接说道:“要一边大、一边小的!”

柒洵双手持帕首的两端,依照边筱君的要求,两方向相对一撕,将绢帕整齐断成了一宽一窄的两段。边筱君先拿过窄的一段,用流水浣净后给柒洵洗洁伤口。

割创从他第二掌骨桡侧的中点处为始,边筱君捏着绢帕,一点点帮他擦拭了创痕的边缘。边筱君自小来长养在闺阁中,少与外男相见,以前没有碰触过郎士的肌肤,以是当翻过柒洵掌口察视他手掌的割裂深度时,她手指接触到柒洵手指的温度,蓦然地使她心惊慌地快跳了几下。

洁了伤口近缘,边筱君打开百宝盒,从中层处拿出三个不同颜色的小锦囊,她怡满地把药囊举到柒洵眼前摇了摇,而后抽开绳结,分别把三个锦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三样药草。

“地榆、白芨、金簪草。”边筱君边说,边一一将它们包进适才用过的白绢里,在脚边选了块圆润的石头,用石凸处捣碎绢帕里的药草取之液汁。

柒洵起先认为边筱君只是巧带着几样药材一时起兴说帮他上药包扎,但渐渐从她纯熟的处理动作和对药名、药用的知悉中,柒洵发现并非他所想的,这不是一个不悟医理的人忽尔心血来潮的举措。

他问:“你会医?”

边筱君刚好捣出药汁,闻音她懵懂地抬眸望柒洵的眼睛,随后骄气地挑了挑眉,道:“我当然会。”说罢让柒洵伸手过来,用两只手紧捏药包,挤出汁液流滴在柒洵的虎口处。

墨绿颜泽的草药汁初滴浸上柒洵的皮肤时,他整只右臂都随之微微颤动了一下,边筱君昂首:“疼么?”

而柒洵在边筱君扬眸的前一刻低下目光,使她没有得见他此时眼中的情感,道:“不。”

边筱君使劲再紧握了握布中的药材,努力挤出最后几滴药液。取开始时柒洵裂断的另一条宽绢帕,对折两次后沿着他的创口覆去。

布带浸吸药汁,立马贴合在了他的手掌上。起于虎口合谷处,以绢布缠绕一圈后,边筱君把尾收在了他的腕骨下方。

她潦草地打上最后一个结,总套过程就算完成。边筱君称心快意地颔颔首,对自己的杰作十分合意,又问柒洵道:“你该如何感谢我?”

边筱君把拿出的物什都收回百宝盒,等了须臾但没等来柒洵的应语,她转首去看,发现他只是垂着眸,在看缠在他手掌上的布带。

边筱君悄悄歪头偏眸偷瞟柒洵的眼神,感觉他竟然是失神的状态,她奇疑地去他面具前挥手,“喂、喂!”

柒洵抬起眼睛,却没有发言。边筱君被他落下的、深重的眼光视得很不自在,皱眉道:“我在跟你说话!”

柒洵瞥开目光,视向一旁流动的溪水,声线淡漠道:“你说什么?”

边筱君蹙着眉,瞅了他一眼,鼻哼了哼,细声道:“傻呆子。算了!”

涧流淙淙,沿溪行走。边筱君跳上一块大石,复跳下来,她转头回去,看身后人走路,一眼瞧出了柒洵的心思恍惚。

她回思柒洵开始魂不守舍的时刻,好像是在她说了会医之后,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边筱君背朝前路反剪双手,倒着走问道:“喂,你在想什么?”

柒洵淡淡抬眼瞥视她面庞,沉默摇头。

“没有?”边筱君后跳两步,眼神犀利地盯向柒洵。

柒洵冷淡道:“没有。”

“说谎。”她再跳一步,表情娇俏地挑了一下眉,讲道:“你一路黯然销魂、魂不附体的样子,还说不是在思虑什么?你这个人吧,时常木讷归木讷,但也忒不坦诚了些。”

经她一顿析言,柒洵脸上的生气仿佛恢复了七八分,平和道:“我只是想,鲜少会有女子学医。”

说到医的学问,边筱君身上的神气势头就更加充足了,她昂首骄傲语道:“医么,即便不学,我也皆全如天生就晓得。”

柒洵稍略弯唇笑了一笑。

冰冷的银面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除一双浅色的眼眸,旁人只能看见他的唇与下颔。他的下颔弧线流畅,而唇部轮廓优美,乃至仅由他的唇颔,则以推测其整个面部容相的隽秀。

边筱君喜重好相貌,也是因此,才愿意跟着他多说几句话。而他将才轻弯唇角的一丝笑,就如使他整个人的肃重都在刹那中消融,只化成抿在嘴边的一点笑容。

他微许的笑意被边筱君捕捉到,她突然想瞧柒洵面具后的脸面,便接续问道:“你为什么要戴面具?”

柒洵的优容却又在边筱君的这个问题后灭去,他沉凉地道:“没有为什么。”

他态度凛然,语意里的防备与排斥昭然若揭。边筱君不由地鼻嗤,对柒洵的观感降得更低,瞬即也不再感兴趣这人本来长的什么样子,只暗暗计想等离开这里后就远远甩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