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礼

九天灿火，亮茫如昼。

孩童响彻云霄的尖叫，纷纭的踏地奔跑声，少年人的欢呼与大叫，都是焰火绽放的声音。

祁都里的万家灯火，都与此刻天际上的绚烂相映结成彩。

衣袂飞扬，裙裾蹁跹。满目的芳华红颜中，他瞳中只映入了一个人。

一个清洁如白雪，又璀璨若明光的人。

云珞立在那座邸阁之下，栈桥边挂着的大红灯架上投出温暖的颜色，映着她明媚的侧脸。

她望向邸栈二楼的窗格，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冷月般清寒，却又浸了一身华泽的人。

云凰顺着云珞的目光看上去，喜悦地向楼上的两个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一起下来看。

旭承便随着慕凌下来了，他开始见到那些星火时就振奋得不行，怕着公子责他不稳重才一直忍着没跑出来。此时得了公子的默许，跟着云凰肆意梭入人群同呼起来。

不遇节也不着礼，乍见如此烂漫的烟花，家家户户都惊喜地冲出来赏观。

长街里涌满了各个年华的生息，这不是幕十分盛大的焰火宴，没有缤纷的色呈，也没有惊绝的花案，但人们此刻的欢欣却犹是在观着一场隆重的欢典。

盛目之中，云珞举起两支小巧的“梨花棒”，她递给了慕凌一支，自己则拿着另一支跑到了最近的商铺中。梨花棒经烛火一点，立刻火光四射地燃放起来。

云珞举着“噼里啪啦”绚放着的梨花棒跑回慕凌身边，她将自己手中的那支触到慕凌手里那支的端点处，火星一递，那一只立马也升起耀彩。

绽放得耀目而绚烂的光点盛开在两人之间，那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举那支梨花棒的姿势却有些僵硬。仔细看，这微滞中仿佛透出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目对时，云珞的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儿。

她向慕凌挥了挥自己手中的梨花棒，迸溅的星点在空气里划出一簇又一簇的闪烁银花，像是洒下了一阵流光溢彩的星雨。

慕凌依着她的样子晃了下手里的梨花棒，但梨花棒燃烧时间极短，很快云珞手中的那支就熄了光，而慕凌的这一只也燃放着几近了尾端。

“啪啦”几下炸响声过后，慕凌手里的梨花棒绽完最后的火光，也一起灭掉了。

慕凌的手还保持着持物的姿势，云珞一回想到他起先那故作镇定的神情，就觉得实在是讨喜的不行。方才是有人在看这边，这会儿大家伙都各玩各的了，云珞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天空中的星火还在放响，劈开了长夜的暗寂。

在云珞的笑靥之间，慕凌怔怔地抬起头。

光焰点亮了慕凌漆黑的瞳眸，他的心颤抖起来。

在高鬼界里乍然回眸的那一瞬，她也是这样纯粹得弯了眉眼的笑容。

他当时魔戾气息未尽，抓住最后的气劲强行召出了泽生，在冲出那间屋室之后也没有见到一个人。

他听到那声呼唤后还没有收复好心绪就回了头，他知道他那瞬间的表情一定是暴且戾的。

不仅如此，她看到了他此前在中鬼界爆发失控时的样子。

他握着泽生的右手在微抖，还在想怎么办时，她已经急匆匆地迈着步跑过来了。她抬眸望向他的眼睛里竟然还是没改变的澄澈。

她紧张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才舒了口气说:“幸好没什么事，我在那边听见响声，还担心着你和人打起来了。”

看见他手里的泽生她也一句别话都没有说，高高兴兴地告诉完她见了鬼王大人之后的神奇经遇，就想直接带着他离开了。

云珞往前走出了好几步后发现慕凌没有跟上来，她疑惑地回头看他。

泽生剑气发凶，冷冷地散着寒光。

“看到那些，你没有什么感觉吗？”

他持着泽生，抵在两人之间。

云珞圆着眼睛愣了一会儿，仿佛在思索他问的是什么。

在云珞状似发愣的俄顷，他想的是，她会什么时候拿出瑜清，抑或长行。

“你说的是……”云珞微仰着头，目光清朗，像是真的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在装傻，她在躲避，她想结束这件事。以云珞的性格，她放掉了这件事，以后就不会再提，他也大可以就此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她是个骗子。

她从小就把这些假惺惺的把戏玩的登峰造极，装模作样是她用惯了的手段，等他放下戒心了，她再从背后打他一掌。

他十四岁的时候就着过她的道，那时只算是吃了个小亏，可如今不一样，他若是手下留情，若她翻脸了，剩给他的就会成为致命一击。

情谊，他们又能算有多少情谊呢？那些事情不可以被任何人知道，在这里永绝掉后患才是他最应该的选择。

“中鬼界，你看到的我用的功法。”

可那时候她虽话说的锋利，却不仅为他解了蝎毒，还将他带出了那个山洞。哪怕是在榕城那种危急的关头，在祭魂庙，她都留在了他的身边。

可他在中鬼界时为何会沉不住气用了那个方法，以致于后来还是主导不了那种力量失控了。

他已经发现了高鬼界的出口，为何一直没有走。

“原来是这个啊。”云珞松了口气，道:“我觉得你的功法很厉害。我还没见过那种法阵呢，不过很厉害。”

泽生不受控制地在他手下颤动起来，他心底滋生出一种难以解释的痛意。

“我们走吧。”云珞望着他冷漠的样子有点惘然，还有几分怕，说:“阿琛他们好像也进来鬼宗了，找不到人肯定会很着急，我们回去遇他们吧？”

“砰，砰，砰。”

一下一下，是清晰的爆竹声。

云珞看他发怔，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笑问:“怎么发呆？没玩儿够也没关系，小凰那里还有一大把，我们去找她拿。”

慕凌眸中倏然回影，还是一样璀璨的焰火星点。

他随着云珞的话向周围看了一圈，弯了弯嘴角说道:“旭承也跑没影了。”

他抬手往人群聚集得最密的那方指了下，道:“两个人一开始像是朝那边跑的，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云凰抱着一簇梨花棒绕着这条小街梭了一圈，见了孩提就给他们发一支，到后来小童们围得她想跑也跑不了了，只能让他们乖乖排队，按着顺序来领。

一人给一支，一人再给一支。发给最后，云凰才惊觉她还没玩几只呢怎么就没了，以至排在后面没领到的孩子委屈，云凰自己也委屈。

慕凌的那小跟班一见她被群童围起来就没义气地自己溜了，云凰正丧丧地垂着头，又一支梨花棒赫然间出现在她眼前。

云凰惊喜抬头，君琛不只手里有一支，怀里还有一捆呢。

她欢呼雀跃地想去拿，君琛却转了身子藏起来，道:“你怎么就没想着给我留一支？”

云凰张口就道:“想了的！”

君琛“嘁”了声，道:“我才不信。”

云凰望他那捆梨花棒望的眼睛都直了，不停缠道:“给我嘛给我嘛。”

看云凰着急的样子，知末从君琛侧边把他手里的东西一下抢了来，一大捆全部给了云凰。

云凰高兴地接了东西，朝君琛比了个鬼脸，拉着知末就跑了。

君琛眨眼间人财两空:“喂——”

她们嬉戏之间，旭承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不好意思地对知末说:“能给我一个吗？”

云凰手上的梨花棒“噼噼啪啪”地亮着，她举着闪耀的光彩跳过来，嬉笑着按住知末的手，朝旭承道:“刚刚怎么就跑了？不给！”

旭承道:“我家公子虽不在，你也不能欺负我的。”

云凰昂头道:“你家公子又打不过我家阿珞。”

旭承一听这话急眼了，争辩道:“胡说！我家公子怎么可能打不过？他一个能打十个你家姑娘！”

云凰直接把手里东西一股脑都放下了，往臂上推了袖子道:“来试试啊——”

旭承哪敢和姑娘动手，但气势不能输，也挺胸昂首地道:“来啊——”

云凰一追，旭承就使劲跑，行人太多，他们就歪歪斜斜地往人群里钻。

知末见两人都跑掉了，就弯腰开始收拾着路边落下的物件，收完站起来，她情不自禁再望了望天。

烟花都放完了，但那些声息仿佛还在耳边，留在天空的美好也是永恒的。

“给我吧。”

君琛走到她身边，接过了那几支剩下的梨花棒和云凰路上零碎买的小食。

没找到云珞和慕凌，他们就打算先回邸栈。走着，知末笑望了望君琛手里的梨花棒，感叹道:“这一场烟火，肯定把阿珞所有钱都用掉了。”

街区上人还很多，人们看完了烟花，还余兴未尽地在摊铺边嬉游。

君琛视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突然问道:“阿末，你说我们几个，会不会有分开了的那一天？”

“不会！永远都不会！”

云凰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回来了，还在他们身后跟了半天，一听见君琛问话，立即大声喊了一句。

君琛被她吓一跳，回身要去教训她，她又溜到知末身后了。

知末揽了云凰的手，半回首对君琛道:“别人有这个可能，但我们一定不会。”

他们一齐往前走，万家灯火处，见云珞在向他们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