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脸男子冷笑道:“阁下好大的胆子,开口就要借月魄凝露盘,也不怕逍遥洞主听了,直接动手取你性命?”

赵黄冠毫无惧色:“不过是相借法宝,为何要妄兴杀伐?鄙人听说逍遥洞主乃是一方高人,麾下豪杰众多,难道对前来结交拜会之人,都是如你这般无礼么?”

那青面小鬼连忙解释:“白管事,这位乃是东海飞鳞岛的黄冠子……”

“东海又怎么了?”这位白管事双手有阴气汇聚,十指爪甲伸长:“不就是靠着谄媚权贵攀上高位么?若非崇玄馆覆灭,哪里轮得到你们这帮人作威作福?”

赵黄冠暗自发笑,他假冒东海修士的身份,便是考虑到如今华胥国供奉了一大批出身东海的修士,甚至将他们安插进馆廨之中,与本土修士分庭抗礼。

这里面的明争暗斗且不去说,如今东海修士在华胥国地界上,便是比江湖散修多一分权威声势。加上东海岛屿众多,不乏异类出身的修士,赵黄冠随意捏造身份也不怕暴露。

这坟羊鬼市附近一带,大体算是华胥与有熊两国交界之地,只因浊气流行,方圆数百里已无人烟聚落,自然谈不上明确归属,自然成为妖邪盘踞出没的乐土。

依据赵黄冠过去打探得知,华胥国眼下没法调集大批人手前来扫荡鬼市,此间妖邪经常到外围城镇聚落掳掠。其余天材地宝不说,光是那些活人血肉,便不知有多少寻常百姓遇害。

鹭忘机与赵三玄等人遵照赵黍当年安排,十年内不涉尘俗,但偶尔也会下山探听消息,其中尤以赵黄冠活动最多,对逍遥洞了解最深。

而那月魄凝露盘不光是用来采集月华玉露,也有转化月光、惑人心神的妙用,当初逍遥洞的邪修便曾携此宝进犯云岩峰,幸好被鹭忘机击退。

原本赵黄冠还只是觉得,逍遥洞那帮邪修无非是一群惹人心烦的家伙,可如今亲自来到坟羊鬼市,目睹寻常百姓被当做猪狗般随意屠戮,还是生出了几分恼怒。

赵黄冠本为妖物,但正如苍岩公所说,修成人形之后,便渐渐超脱原身物类,一言一行不能以禽兽视之。

在赵黄冠眼中,山林荒野之上的生生杀杀本无善恶正邪可言。飞禽走兽为了活着,谁都是拼尽全力奔逐厮杀,并没有悲欢好恶之分。

可这处坟羊鬼市不同,在此地出没的妖邪之辈,不管是人非人,皆已具备灵智,他们杀害人命,并非是禽兽充饥之举。而哪怕从修炼而言,这种凌虐行径,已是残生之害,注定不得长久。

“我看这位白管事一身阴气,想来精通鬼道,应该是盐池神女的部属?”赵黄冠两手叉抱:“恕我冒昧,鄙人要找的是逍遥洞主,无暇与你对谈。”

眼看赵黄冠要转身离开,白管事挥手示意:“围了!”

号令一发,庭院之中守卫行尸立刻有了动作,各持兵刃包围赵黄冠,远处几名鬼道术士手持魂幡,蓄势待发。

“怎么?”赵黄冠迅速计较眼下处境,同时问道:“鄙人并未失礼冒犯吧?”

白管事冷喝道:“神女有言,前来寻访逍遥洞主者,一律拿下!”

凭此一言,赵黄冠便能断定逍遥洞主与盐池神女之间并不和睦,他澹澹一笑:“如此不妥吧?鄙人千里迢迢而至,便是为求见逍遥洞主,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哪怕借不来法宝,逍遥洞主也不会无端兴起纷争。盐池神女这种安排,莫非是容不下逍遥洞主广交各路同道豪杰么?”

“牙尖嘴利!”白管事一脚踢开意欲劝阻的青面小鬼,十指爪甲尖长如刃,

蒙上一团阴寒之气:“等拿下了你,先敲碎满嘴牙齿,再割掉舌头下酒。上!”

一声令下,左右行尸一拥而上。

这些行尸非比寻常,它们脸上身上都有符咒覆盖镇贴,露在外面的皮肤宛如坚岩色泽,力量比常人要大得多,速度动作也不迟缓。

长矛如林刺来,赵黄冠没有半点慌乱,瞅准时机空隙,挥手一拨,长矛成片歪斜,一股浑厚真气荡开,那群行尸纷纷踉跄跌倒。

白管事见状一惊,这黄冠子修为不可小觑,但他只是一咬牙,双臂一张,好似夜里蝙蝠般,以鬼魅身法逼近赵黄冠。

眼看那白管事的身影在周围闪烁隐现,赵黄冠心中发笑,自己当初就是用类似伎俩与苍岩公演练术法,可结果毫无用处。

脑后阴风逼近,赵黄冠只是俯身一避,躲开利爪开颅,随后立刻祭出飞鳞刃,化出眼花缭乱的鱼鳞刀光,转眼斩碎闪烁身影,轻松将白管事逼得匆忙自保。

周围那些鬼道术士见状,也赶紧摇动招魂幡,三呼鬼名,庭院上空隐约可见鬼影幢幢。

赵黄冠眉头微皱,面对此等阴灵鬼物围攻,最好办法就是发动丹阳真火,将其一举焚化炼度。但他谨记师尊嘱托,没有急于显露修为根底,而是顿足一踏,那些鬼道术士脚下地面忽然有石笋暴突而起,直接撞中两腿之间。

赵黄冠原身旱獭妖,本就擅长掘土石、察地脉,后来拜入赵黍门下,学会御使土煞、抟炼金石。

经过十年潜心修炼,除了化形成人,赵黄冠的术法之功颇为不俗,哪怕不用丹阳真火,对付这帮鬼道术士与持械行尸也是卓卓有余。

一连串惨叫哀嚎传来,上方鬼影散去,赵黄冠看着满地蜷缩翻滚的鬼道术士,止住大笑之意。看来这群鬼道术士虽然一身阴气,但还没完全变成鬼,至少仍是血肉之躯。

“你――”

白管事尚欲喝骂,赵黄冠身形一闪便逼近他面前,飞鳞刃在他十指间如游鱼钻过,将那十根爪甲尽数裁去。

原本常人裁剪多余指甲本不会痛,可是白管事这十指爪甲乃是与骨髓相连,等同法宝一般,眼下被赵黄冠裁断,痛入心扉,尖叫一声,脑袋一歪,就此昏死。

赵黄冠略感讶异,这白管事也太弱小了些,居然这就倒下了,自己还没怎么出力呢。

眼看周围无论是人是鬼,大多倒伏不起,赵黄冠无奈耸肩,正要离开此地,便听得身后传来妖娆动人的女子声音:

“小哥哥好俊的身手,可别这么快就走啊。”

笑声钻入耳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温热香风,让人百骸舒畅。可赵黄冠怀中忽然有一阵冰凉气息,转瞬扩散全身,使他毛骨悚然、汗毛倒竖,整个人立时清醒过来,将那笑声香风尽数抵挡在外。

“媚术?”

赵黄冠立刻知晓有高人出手,他倒持飞鳞刃,朝厅堂方向拱手:“难道是盐池神女亲自出手?鄙人不胜荣幸!”

“哎呀呀,我的手下都是一群不识风情的蠢货,冒犯了小哥哥,倒是我的错了。”

就见一名身穿黛青襦裙、明眸朱唇的美貌女子从厅中走出,她莲步款款,轻摇丝绸团扇,露出皓白如玉的手腕与脖颈,令人生出上前亲抚的欲念。

“一时误会。”赵黄冠没有逞能显弄,主动致歉道:“鄙人黄冠子,今天是第一次来坟羊鬼市,不知此地规矩,冒犯神女大人,还请恕罪。”

那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的盐池神女用团扇掩嘴笑道:“哎呀,真不愧是东海来的仙家高人,礼数周到,让小女子大开眼界。”

赵黄冠没有被迷惑,他感应不到这位盐池神女有何特异气息,可见对方修为在自己之上,而且善于收敛。

“仙家高人不敢当。”赵黄冠言道:“盐池神女主持一方凡人的生死存亡,此等权势,鄙人远远不及。”

盐池神女故作不解:“主持一方生死存亡?此言何来?”

“渠首山以北的盐池,想来便是神女道场所在。”赵黄冠说:“那里是梭驼原以南戎狄各部获取盐卤的唯一途径,几十万人的生死存亡,自然是被神女一手把持。”

“小哥哥呀,你这话可是把人家说得老了。”盐池神女打趣道。

“那鄙人只得谢罪了。”赵黄冠连连拱手。

赵黄冠在提防盐池神女,对方也同样心生忌惮。

东海修士如今在华胥国的地位不容小视,哪怕是把持鬼市的妖邪,也不敢贸然与之敌对。

正当两人心思各异之际,大宅之外传来一阵舞乐之声,抬眼便见一座漆金描银、装饰华贵的飞轿,伴随无数花瓣飘然而至。地面上有力士开道、侍者奏乐,俨然王侯出巡的排场。

“盐池神女,这又是哪路青年才俊,值得你亲自出面?”飞轿之中,传出一个年轻男子声音。

“哎哟,这回可是逍遥洞主误会了。”盐池神女掩嘴浅笑:“这位黄冠子道友可是专程来找你的,我手下人不懂事,冒犯道友,刚被他教训了一番,逍遥洞主可要小心啊。”

“哦?黄冠子?请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这位道友从何而来、所为何事?”轿中男子并未受到挑拨。

“鄙人来自东海飞鳞岛,欲向逍遥洞主借月魄凝露盘一用。”赵黄冠说。

“飞鳞岛?”逍遥洞主沉默良久,不知作何想法。

此时盐池神女也趁机问道:“小哥哥,你方才说,打算借月魄凝露盘采集月华玉露,炼制金丹,不知能否透露一二,是何等神丹妙药?”

“这……恐怕不便明言。”赵黄冠言道。

逍遥洞主则说:“道友应当知晓,月魄凝露盘此等法宝,是不会轻易向外借出的。如果只是月华玉露,我们倒是可以磋商一番。”

赵黄冠心下暗喜,他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于是问道:“不知逍遥洞主如何才肯赐下月华玉露?”

“赐下不敢言,只是我等目前有一件要事。”逍遥洞主语气停顿:“不如寻一处僻静之地,再做深谈?”

盐池神女轻摇团扇:“我已备好了静室,两位随我来吧。”

赵黄冠微微点头,就见飞轿帷帘掀开,一名身穿艳丽红衣的英俊男子走出,他容貌阴柔,寻常女子若是见到,定然会心生爱慕。

但是赵黄冠很不喜欢他,这逍遥洞主曾亲自进犯过云岩峰,并且还对鹭真人口出猥亵之辞,结果被如浪琴声掀飞出去,他的几名下属也被甩到山间,摔成肉泥。

之前赵黄冠趁师尊单独闲处时,转述此事经过,然而师尊脸上却没有半点恼怒神色。后来他又悄悄跟苍岩公说起此事,却被老人家重重敲了几下额头,责怪自己不该多嘴多舌。

后来赵黄冠独自想了许久,uu看书师尊对于恶行累累之辈,无论是人是妖,从来不会轻放,这位逍遥洞主既然被师尊盯上了,估计是只有凶多吉少了。

赵黄冠思量之际,逍遥洞主也在暗中与盐池神女传音密语:“这个黄冠子,你怎么看?”

“来历莫测,修为法力同样莫测。”盐池神女言道:“我没听说过飞鳞岛,不好说他的身份是真是假,但我手下的白管事连带着几个帮手,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可见不是等闲之辈。我记得你派人到华胥国探听消息,是否听说过此人?”

“不曾有闻。”逍遥洞主说:“这几年东海修士似乎摸索出迅速提升修为法力的手段,忽然多了一批厉害人物,不知这黄冠子是否属于其中之一。”

“还有此等奇事?”盐池神女觉得不可置信:“玄门仙道的修炼之法一向进展缓慢,能够突飞勐进之人,机缘、资质、悟性缺一不可,难不成那帮东海修士也开始学着我们……”

“不好说,但未必如此。”逍遥洞主言道。

“而且这个黄冠子斗法之时,流露出的气机清正醇和,我看着都有些馋了。”盐池神女不掩贪婪语气:“如果你不打算找他帮忙,我可是要饱餐一顿!”

“这种时候,杀一个出身东海的修士?你是嫌我们麻烦还不够多么?”逍遥洞主语气不佳。

盐池神女则说:“倒是你,真的打算找东海修士插手此事?到时候要是生出什么大乱,你我都没法收拾局面。”

“我要的就是生出大乱。”逍遥洞主说:“唯有继续将乱局延续下去,我们才能从中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