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于夜怔了怔。

关于为什么结婚这个问题,盛君信曾经也问过他。

当时他的回答放在现在来看并不满意。他说,因为他计划三十岁结婚,时间正好到了。

虽然盛君信在之后一直骂他‘装’、‘嘚瑟’、‘虚伪’,但是他一律不在意,因为他当时沉浸在甜蜜的新婚之中。

在他的理解当中,根本不需要把情感上的事情说的那么条理清晰,又不是工作。

很多书上都说,爱情本身是没有逻辑的。

他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他甚至想在上面填上一笔——爱情是不可理喻的。

否则,他怎么会因为八年前无意中的一瞥,就立马掉进了一个女孩编织的牢笼里,以至于之后的工作里、生活里处处都能出现她的影子。

现在这个女孩就站在他的面前,问着同样的问题。

肯定不能照着跟盛君信说的那个答案来回复,但是十年的暗恋听起来就像一个偷窥狂,好像更加不妥,闻于夜心里纠结着。

花知静静的等着答案。

两人从电梯门口一直走到了车厢里,闻于夜依然没有给出回答。

花知心想,或许他也不想承认自己的一时冲动。毕竟没有哪个上位者愿意承认自己思维上不缜密。

“因为……很合适。”

车子驶出了一段距离之后,闻于夜突然说话。花知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之前电梯里的问题。

这个答案不出花知的意外,因为她当初选择结婚也有这方面的考量,虽然她不明白在闻于夜心里这个‘合适’到底体现在哪里,但是她可以说服自己一箩筐她认为‘合适’的理由:

相貌般配、性格类似(外表看起来很温)、财务独立(她自己有积蓄,而他就不用说了)、家庭简单(他的亲人几乎都在国外,不用应付亲戚很轻松)、人品高尚(两人婚后都没有出格的绯闻,当然,截至到她接下这部电视剧为止)……

想到最后这条,花知突然又有些低落,她好像看到自己这条坦荡的婚姻道路中间突兀的竖起了一个蓝色的指示牌,上面写着‘由于你想继续走演艺的路,此路不再通行,请另行改道’。

“花知,花知?”

在分岔路口神游的思绪被身旁的闻于夜叫了回来,花知转过头发现他正皱着眉心,眼睛盯着手里的手机。

花知好奇的朝着他手机看了过去,结果,另她非常非常的意外,闻于夜的手机上面竟然出现了一个在她认为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名字——谢成强,她的继父。

花知觉得非常讽刺,两分钟前她还列举双方婚姻上的合拍点,其中就有一条家庭简单。

而现在她很快的就被打脸了。

“他为什么会有你的号码?”花知问闻于夜。

答案其实很显而易见,但是花知还是等着闻于夜亲口说出来。

“就在我们结婚后不久,他来我公司找过我。”

花知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了眼又睁开,心里告诉自己冷静点,“他找你干嘛?”

“倒也没说什么,”闻于夜一直盯着她的脸,“就是说既然都是亲戚,那就认识一下。”

“没问你要钱?”

闻于夜停顿了一下,“要了,但不多。”

“多少?”

“二十万。”

花知没说话,但是看得出很激动,一直强压着什么。这让闻于夜心里很难受,他想了想又说,“因为你继父说,快到你母亲的忌日了,家里想给她……”

“那后来呢?”花知打断了他的话。

闻于夜:“什么?”

“后来给过吗?”

闻于夜又停顿下来,这次时间要更久一点,最终选择说了实话,“第二年的那个时候他又来过一次。”

花知急促的呼吸了一下,转身下了车。闻于夜看出她的情绪不对,一直跟在她身后。

两人最后一起走回了家里。

“你为什么两年前不告诉我?”花知站在客厅的中间抬头问。

“你继父说他一个人可以把家里的事情弄好,不用你操心,而且——”

“闻于夜你觉得你自己相信吗?”花知很少喊他的全名,也几乎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但是她控制不住,她现在的样子像是要哭了,弄得闻于夜很慌张。

“花知……”闻于夜只好叫她的名字,他没有说完自己的后半句话——而且,他知道她和家里的关系不好,不想让她参与家里的事。

“不用管他。”过了片刻,花知像是真的冷静下来了,“反正要离婚了,下次他再找你,你就说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了。”

闻于夜没说话,握住的手指紧了紧。

“以后不会麻烦你了。”说完,花知就回到了卧室。

花知不喜欢想起自家庭,这会让她感觉自己近十年优越的人生其实是虚幻的,外面一直飘着一层悲惨的薄雾。

她的出生很平凡,但从平凡变成可怜只经历了两年半的时间。

因为她的爸爸生病了。

生了一种在十几年前的小城市里找不到原因的病,所有的治疗都是无效的,每天的化验单上可以看出日渐削弱的生命力,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的爸爸就无法站立,家里开始入不敷出。

最后半年里,她的爸爸骨瘦如柴,脸上的皮快要包不住牙齿。花知穿着前年买的短小棉衣站在他的床头给他擦脸,那时候她意识到曾经那个健壮的把她扛在肩头的爸爸已经回不来了。

爸爸死前的一个星期,时常陷入昏迷。家里亲戚有时候会小声嘀咕说,应该就在这几天了。花知听到了,似懂非懂,于是她几乎一有空闲时间就会呆在爸爸的床头。

都说灵魂脱离肉体之前肾上激素会爆发最后一股能量,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爸爸那天下午突然醒了,神志还异常的清晰,床头只有花知一人,他用细如枝干的手指握住了她。

他告诉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在家里听话,千万别生妈妈的气。

说着说着他就哭了,花知看着他的手,干枯的关节仿佛一碰就断了,却还紧紧握着,这双手曾经牵着她、抱着她、把她抛向高空又稳稳接住,像天下所有爱女儿的父亲一样,想用这双手为她遮风挡雨。

最后他哭着说,我的好姑娘该怎么办?我这么好的姑娘以后一个人该怎么办?

那时候的花知不理解那些话,只在床头跪着,跟着爸爸一起流眼泪,在心里向着无所不能的神灵祈求不要带走她的爸爸。

而父亲走后第二个月,她妈妈就跟谢文强住在了一起,半年后,生下了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突然间,她就明白了爸爸的那些话。

那时候,她十二岁,叛逆的因子在她身体野蛮的暴涨,她告诉自己永远不能原谅这些人。

闻于夜三十年来很少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刻,今晚应该能排到前三。

花知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却一颗一颗砸在手背上。

他像一个即将上台演讲却发现自己准备错了发言稿的演讲者,紧张而又慌乱。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了她的家庭结构,也知道她与这个后来组合的家庭惯来不太和睦,他觉得自己很了解她,但直到今晚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一无所知。

一颗颗眼泪像是一滴滴强酸,灼蚀着他的心脏。

他慢慢朝她走过去。

“对不起。”他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背,一只手替她擦去眼泪,笨拙的安慰。

“好了好了。”

“知知别哭了。”

“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