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苏木其实有些害怕佟思善。因为她是他进了这宅子见的第一个主子,也因为她差点将自己的爹娘赶出去。

更何况自己虽说是佟思善要他嫁进朱家的,可归根结底,他嫁进来就是要跟夫人抢老爷的。夫人心中到底怎么想,他不知道,但这次叫他过来,绝对不只是单纯的想要唠唠家常。

苏木只大概认得些字,那街上的话本看了许多。每个话本里,那大院里的女人们都不是什么善茬。勾心斗角只为叫老爷一颗心只在自己身上。

他时常开玩笑的想着,若是他也是这宅院里的一员,必定活不过第一话。

结果这一天还真是被他给碰着了。

于是见面也低着脑袋,规规矩矩生怕哪里说的不好,又触着这位大佛。

“小脸还白着呢,双儿的身子就是弱,吃了不少苦吧。”

佟思善亲近地走下来,拉他坐到一边座位上,糕点和茶也叫人好好地端给他。苏木看着那些东西,鼻尖只闻到佟思善身上一阵好闻的脂粉味儿。

“你晕在老爷面前,可把他担心坏了,看样子老爷也确实钟意你,那我就放心,说明我的眼光没有错。”

苏木听她话里有话,连连否认:“不是的,夫人。老爷心里装的定全是夫人,担心我只是老爷宅心仁厚,换谁面前突然晕了个人,都会担忧,老爷也是如此。”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佟思善要主动替朱砚生纳妾,却也半点不敢去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只敢静观其变,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能安全脱身便好。

佟思善看他这副紧张模样,笑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不用紧张。”

苏木不停念叨着,我不紧张,不紧张。实则后背新衣裳的布料,在这大冬天里都要被汗浸湿。

佟思善坐回主位上,喝口茶道:“我嫁进朱府两年,老爷虽然平日里忙,总看不见人影,待我却也是极好的。什么都想着我。”

苏木顺着她的话接:“我之前也常听到外头的人夸赞老爷和夫人是神仙眷侣,许多人羡慕呢。”

佟思善似乎被哄得开心,直夸苏木这孩子老实又嘴甜。苏木心说不嘴甜怕不是又要将我全家赶出去,脑袋还是像拨浪鼓似的摇。

“只是可惜了,再浓厚的感情也比不上一个孩子。”

苏木道:“相信老爷对夫人的感情足够深厚,不会在意孩子的事。”

“不,你不懂,”佟思善叹口气道,“老爷虽嘴上没说什么,我还是能察觉到他并不开心,若是朱家有个孩子,该有多好……”

“也不一定就是好……”苏木睁着双大眼望向地面,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往在家里他明明也是话比较多的那一个,偏生来了这朱府,每一个人都叫他不想去交涉,觉得自己和他们压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佟思善看他沉默,怕他还听不懂,索性便直入主题,“我实话跟你说吧,叫你来说这些,就是关于孩子。我想让你为朱家生个孩子,然后给我抚养,可以吗?”

苏木猛地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生孩子?!”

“是,生个孩子,然后孩子我代你养,名义上还是你的,你随意去留。”

苏木惊慌地说不出话来:“可……可我……”

佟思善告诉他,她迫切地想要让老爷开心,肚子却不争气,便只能出此下策叫他进朱府做小妾,来完成这个心愿。

苏木仍是不解,“那夫人您叫府上的丫鬟,或是其他的女人,为何最后选择了我?”

佟思善看着苏木:“你猜若是那些女人怀上了老爷的孩子,她们会不会骑到我的头上来?”

“可老爷这般宠爱夫人,必定不会放肆其他人如此待您。”

佟思善笑着,却没有温度,“你又如何能够保证?”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木回头一看,是那第一天端茶过来的丫鬟归锦。

归锦手里还端着个木盒子,佟思善叫苏木接过去打开看看。

木头盒子是再简单不过的盒子,上面没有什么多余的花纹,只用一个卡扣扣住,看上去并不是放贵重物品的。

苏木打开它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将盖子合上,动作之快甚至差点夹到自己的手。

“夫人这是何意?”

盒子里装的是满满当当的银票,足够普通人奢侈挥霍上一辈子了。

佟思善一个眼色,归锦伸手去拿过苏木手里的盒子,从里头抽出其中的几张给他。

“你听我的话,这些就全都是你的。先给你的这几张也够你做许多事了吧,”佟思善道,“总之,有了这些钱,你那爹和娘,也能轻松些。”

“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苏木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太太怎么确定我真的就能生下个孩子来。”

佟思善道:“能不能生的,试试不就知道了。到时你真的生下了孩子,我定会去帮你同老爷说说,让他放你走的。”

事情着实有些过于荒谬了,苏木还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但夫人说的又确实对。若是生个孩子,有了这笔钱,他还需要担心接下来离开朱府后的后半生吗?

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的小老百姓如何能够轻易拒绝,苏木没有不卑不亢的傲骨,他只想活下去。

于是左思右想后垂下脑袋,“是,都听夫人的。”

进门才第一日,他以为朱夫人要送他一个下马威,却稀里糊涂的就这样和佟思善做了个交易。

苏木一时接受不了,却又只能接受。

佟思善的心情似乎因为他这一句承诺变得开心起来,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和善问道:“我送你的那几个下人,可还满意?”

她又想起来苏木已经晕了半天,应当也没见到几人,便又补充道:“贴身的丫头给你送了两个,你应该都见过了。还有些干粗活累活的杂役,现在也已经到你的院子里去了,到时回去就能见着。你若是有哪里不满意,便同我说。”

苏木想起那两个奇怪的丫鬟,无奈开口道:“夫人,她们没什么让我不满意的,不过我自小没被人伺候过,不大习惯,不如还是把人收回去吧。”

佟思善被他逗笑,说道:“有什么不习惯的,日子久了就习惯了。你嫁进来就是这朱府的半个主子,总是要让别人来伺候你的。”

苏木拗不过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只好应道:“是,夫人。”

“好,那就先这样。你身子还没好,回去好好休养休养,到了日子健健康康的,也更容易怀上大胖小子。”

苏木应道:“是。”

归锦去把手里的木盒子拿去收好,苏木揣着手上的银票,打算回头有机会,去找他的爹和娘,把钱交给他们,回去给弟弟交学堂的费用。

雪又下起来了,却下的不大。他在无人的走廊里赏了一会儿雪景,又想要去四处转转,他还没完全熟悉这朱府的构造。

可雪飘了没多久,竟是突然又刮起风。苏木打了个哆嗦,只好回到自己的院子。

他才刚进院门,就看见阿素满面春光的端着东西跑进跑出,压根分不出半个眼神去发现他已经回来了。

怎么这么高兴?

虽然阿素平时也是亲近人的模样,但总给苏木一种怪异的感觉。像这样的状态还真是头一遭见。

他看了两眼,又懒得多想,打算躲开阿素,偷溜回自己的屋子再去睡一会儿,路上却被人叫住,回身一看,发现是三喜。

“苏少爷?你要去哪里?”

苏木应道:“我回屋子里去,外边太冷了。”

三喜皱眉道:“少爷别去了,老爷来找您了。现在正在前厅等着您呢。”

“老……老爷?”

苏木一下紧张起来,他和朱砚生的第一次见面,还有旁的人在。更何况当时自己以为与老爷不会再有任何的瓜葛,心境自然与现在不一样。

现下他才刚和夫人约好,要替朱家生出个孩子来,意味着他要和朱砚生迟早做些最亲近的事。做了十八年的男人,换谁想到这些心里不会膈应?这如何让他坦坦荡荡的进屋子去同朱砚生共处一室?

三喜也被那冷风吹得突然打了个哆嗦,她小声嘀咕一句:“确实太冷。”然后叫苏木赶紧进屋去。

人都已在前厅等着了,苏木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还没进屋子就听到阿素的笑声。

“老爷别逗奴婢了……”

紧跟着一道男声响起,正是当时见到的朱砚生的声音:“这都是实话,我哪里有在逗你?”

苏木皱眉恶寒,听着里头的调笑表情难以言喻,一只脚跨在前面,也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进去。

难怪朱夫人如此着急,要用孩子来绑住老爷。这老爷未免也太过轻浮,连过来找他时,都要将院子里的丫鬟逗弄一番。

外头的传言看样子都是假的,他只觉得这富人家实属太过复杂。一想到这未来有段时日要呆在府里,他的头就疼的厉害。

突然屋子里的人叫他一声,“外面站着的可是苏木?为什么不进来?这大冬天的,到时又冻坏了可不好。”

苏木站的位置在门外,却正好又是在那纸糊的窗户背面,轻易就能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那里,如何能叫人看不着他?

他连忙走进屋子,屋子里点了火炉,暖气包裹住苏木全身,空气里还弥漫着陌生的香气,他半点不敢抬头去看坐在上面的人,应了一声:“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