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漆黑一片,朱玥行走在这一片混沌之中,她本能的感到害怕极了,按耐住心里升腾起来的恐慌,她近乎不抱希望的冲着一片虚无大声喊着:“有人吗?”

如她所料想的那样,并没有任何回应。

朱玥继续往前没有目的的走着,走了不知道多久,她累了,干脆抱着膝缓缓坐下。

她分外清楚,这不过是一场梦,但是任凭她怎么掐自己,怎么打自己,这个梦好像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到底如何才能醒,如何才能到达终点呢?

她不知道。

人在手足无措的时候,最容易想念,想念那个能给予自己帮助的人。朱玥这会儿就极其想念楚风萧,如果他在,他一定知道怎么破局吧?

也许是走的太累,没多久,朱玥就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忽然,由远及近渐渐响起嘈杂声,朱玥眼皮子底下的眼珠来回动着,甫一睁眼,一颗心彻底跌落谷底。

入目是杀伐的人间地狱、修罗战场,她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后背死死抵着墙,目光不可置信的四下逡巡着,脑子快速转动,分析着眼下的场景。

突然一柄剑从远处袭来,直直的就要贯穿她的身体,朱玥吓得一动也不敢动,那剑却是越过她的身体,划过她身后抵着的墙壁,刺喇一声带起零星火花。

安然无恙。

朱玥恍然意识到,周围人或许对突然多出来的她,浑然未觉。

场面实在是诡异,朱玥鼻翼微微翕动着,血腥味霎时灌满鼻腔,这一切都太逼真了。

这究竟是哪里?

朱玥压抑着心中惶恐,茫然无措的四下环顾着,恍然间,她好像知道这是哪里了。

刀剑碰撞声渐熄,不远处忽然传来清晰的谈话声,朱玥皱着眉头循声望去,步子迟疑地越过散落一地的尸体往声源处走去。

“将军,这丫头还有气。”

背对着她的人,温声道:“命还挺大,果然是天要助我。”

“属下这就找军医来。”

“大哥让我清理战场,自然是不能留一个活口。”

男人温和的声线轻笑着说出冷酷的话来,此地此景,竟也没丝毫的违和感。

“属下明白。”

“把胡家这姑娘送到母亲处吧,好好□□一番,将来是有大用处的。”

胡家姑娘,胡家只有她一个姑娘,这人是谁几乎不用朱玥多想。

她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背影看到被抱起的女子,女子身上沾着零星血迹,小脸尚且干净,眼熟极了,仿佛是在照镜子,赫然就是她自己。

朱玥目光愣住,脑海里白光闪过,这男人的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她快走几步绕到男人身前。

到今日为止,她从未见过他,可是却一眼认出来这个人,分明就是楚风萧同父异母的弟弟楚宜北。

这是胡家宗祠,这是胡家惨案发生那日的事,这是她忘记的,或者是她也一知半解的关于前世的故事!

朱玥心中骇然,目光犹豫的掠过四周,几乎是一瞬间就看到了上躺着的男人。

男人仰面朝天,满脸满身的污血,一双眸子毫无生机的仰望着天空,显然是已经气绝身亡了,赫然就是上辈子护着自己的初九。

她的目光重又落到楚宜北的脸上,看他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一双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握成拳头。

但这是在梦里啊,她不过是里面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她即便再狠,又能拿这人怎么办呢?

当她意识到此的时候,握紧的拳头松了,泄气的站在一旁。

耳边有呼啸的风吹过,周围场景变幻莫测,视线忽远忽近,时间线也是跳脱着。朱玥沉溺于一幕又一幕逼真的场景中,回顾着上一辈子有关她和楚风萧的点点滴滴。

她在找,找为楚风萧洗脱罪行的证据,找能坦然继续爱他的证据,可是一切仿佛都是徒劳,她看不到,分不清,辩不明。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要和她作对一样,在□□裸的告诉他,楚风萧就是罪魁祸首,他就是杀害胡家的侩子手,他洗不白了。

朱玥挣扎着,心如刀绞,万籁寂静中,仿佛能听到血滴答滴答落地的声。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眼前画面一转,这一世,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甜蜜缠绵一幕又一幕,清晰又直接的告诉她。

一切都不一样了,胡家人得救了,她没有什么仇家,她可以放心大胆的去爱他,无所顾忌。

突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阿念,你在做什么?”

几乎是惯性的,她想要转身奔到他怀里,告诉他,一切都不重要,既然已经重来过一次,过去种种都被修正,那前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她想要他,就只想要他而已。

可是这副身体一动也不动的握着手里的东西,嘴角兀自挂着冷冷的笑。朱玥慕然顿住,她被困在这副躯体里,什么也做不了。

她原来还在梦中。

目光透过这副躯体的主人掠过四周,这是红玉园的卧房。楚风萧从前为讨她欢喜营建的,比筱思园更奢靡,和小周朝的皇宫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玥心一颤,目光下移,愕然的看向手里拿的一包粉末,这是楚宜北白日给她的毒药。

皇家总需要杀人于无形,于是就有了这种叫幽兰的毒药,慢性无色无味,死后连验尸都查不出来。

朱玥想丢开这包幽兰,可是这身子的主人却是稳稳的拿着药正往那杯茶水里洒,毫不避讳。

她都快要哭了,就听着身体的主人轻笑着开口:“王爷,上次让您吃了苦头,还敢来找臣妾?就不怕臣妾这次下毒吗?”

话音未落,人便已经转过身,款款地朝男人走去,笑盈盈地举着茶盏往前递。

这一回神,朱玥看真切了,眼前就是她朝思暮想的楚风萧啊。

“孤以为那一刀已经算还你了。”楚风萧嘴角勾了勾,苦涩着接过那杯茶水。

语气卑微,朱玥听得胸口闷疼,心也跟着抽搐着,她好想拍掉他手里的茶盏,可是身体纹丝不动。

她从前真的就是这么冷漠吗?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他了呢?

朱玥想不明白,她还在做梦,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那杯掺了毒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毒无色无味,看来爱妃还是仁慈。”楚风萧面色如常,镇定的调侃着。

他什么也知道吗?那他为什么会这么坦然准备赴死?难道是真的觉得愧对自己吗?

心口绞痛,这一刻,朱玥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心疼,还是这具身体心疼。

“你哭了?上次你也哭了。”

说着他就伸手来擦她脸上的泪珠,自顾自地继续道:“上次虽然是孤受伤了,可是哭的最厉害的反而是你。”

说完呵呵笑了几声,才沉声祈求:“阿念,过去的都过去了,向前看不好吗?”

“家仇,你要我如何忘?楼兰王。”

“阿念。”楚风萧突然哂笑,“你的身体总比你的嘴巴要诚实。”

朱玥不知道楚风萧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但是这句话让她慕然惊醒。

这个梦真的好长好长,离奇诡谲又没有个尽头,朱玥提不起兴致再看下去。

一死百了,为什么不能向前看?

这一世,一切都是新的,关于过去那些事,实在是没劲儿,她一点也不想看,一点也不好奇。

朱玥闷着头坐在一片漆黑之中,精疲力竭的把下巴垫在膝盖上,歪着脑袋像是要睡着似的。

终于,一丝天光划破黑压压的四周,天要亮了吗?她要醒了吗?

远处响起闷雷声,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落到她脸上,身上。

朱玥无精打采的掀了掀眼皮,她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寻了个避雨的地方坐下来,这次她是个旁观者。

终于到最后一天了吗?

她记得这天,大雨瓢泼,她亲手杀了楚风萧,而她亲手被楚宜北斩在东华门下。

记忆力里的那一声惊雷把朱玥从过往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朱玥面色沉重的站了起来,目光已经不住的看向爆炸发生的方向,那里遍地都是楼兰士兵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跌落到大道上。

原本围观的百姓们鸟兽四散,拖家带口跌跌撞撞的往安全的地方躲,身边时不时的有丢盔弃甲的楼兰兵混迹其中。

朱玥与人群背道而行,循着记忆的方向,看到一袭白衣的自己笔直的站在正对着东华门的地方赌他劫后余生。

可是她亦知道,她袖子下藏着一把匕首,那匕首还是楚风萧送的,怕她怀孕时候做噩梦,给她辟邪用的。

朱玥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除了心疼的感觉愈发的强烈,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仅此而已。

东华门下黑烟四起,楚风萧逆着人群从烟雾里走来,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裹夹着鲜血,刺痛了朱玥的眼睛。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仿佛那伤口一道道也是划在了她的身上,实在是太痛了。

朱玥看着楚风萧一步一步坚定的朝着上一世的自己走去,脸上是眷恋的笑意,可是下一秒他的眼神变得错愕、震惊,溢满了浓浓的伤心与失望。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朱玥朝他奔去,想要撑住他几欲倒地的身体,可是却扑了个空。

她忘了,她不过是这场戏的旁观者,什么也握不住,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跌落在地,听着另一个自己声嘶力竭的喊:“来人,快点来人救救他啊!”

可是,四下都是逃命的人,谁有心思分神顾及这么一对落难鸳鸯。

“你不要死,不要死啊!阿萧你不许死。”女人喃喃地低声祈求着,颓然的环抱着他的身体。

伤的那么重,楚风萧还在努力扯着笑,撑着一口气,抬手擦她脸上的泪,在她白净的脸上划过一条血痕。

“阿念,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