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包子油条真好吃,祝良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吃过这么舒服的饭了,几乎天天都在对付,但好歹他每天都吃饱了。

学校里有相当一部分学生吃饭是干吃馍、不吃菜,或者吃馒头,配很少很少的菜。

想了想,到外面一家比较干净的包子铺买了四十多个包子,混着祝民送来的那些,晚饭开始之前让班长拎到教室里。

“拎给咱班同学吃去吧。”

班长愣愣的,“同学们要问我为啥吃包子我怎么说?”

祝良略一思索,说:“下周考试,吃得饱,发挥好。”

班长说“好”,一头雾水的走了:下周才考试,现在把包子给吃了,对发挥还有用吗?

七月份时候,安樱给青叶打了一次电话。青叶听安樱在电话里提起来“祝良可以考虑到重点学校去”,感到很奇怪。

“他不是在这儿挺好的吗?今年班里考上了六个人,为什么要走?”

“嗯?”安樱也惊讶了,“但学校改革了,变成职业高中,老师基本都要换岗位。”

青叶这才知道,祝良的工作也遇见变动了。他怎么不跟我说呢?不过一想,自己的事儿也没跟他说。

“他说只考虑县里和市里的学校,等你回来不至于两地分隔,”安樱在电话那头说,“他如果有深造的打算,可以考虑长远一些,这类学校进修学习的机会更多些。”

“我单位也要改革,回去究竟是能留在原单位还是怎样,还不一定。”青叶也提了一句,“往后写信时候再详细说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俩会商量的。”

安樱过后和安桦说起祝良要找新工作的事儿,还有青叶的单位改革。

安桦说:“他俩都来这儿不就好了?你给他们帮把手,牵个线啊搭个桥什么的。”

“祝良有教学成果,还有点名气,专科毕业证也快拿到了,原来还受到过外国语韩校长的青睐,凭他自己的本事来我们学校或者韩校长那儿,肯定都是热烈欢迎的,不过青叶还在那边,他应该没这种考虑。”

“我也是服气这两年轻人儿,这种大事儿互相都不说,要不是你提一句,就各自默默解决了?”

“之前是青叶不想让祝良烦恼,祝良不想让青叶担心吧,估计现在他俩已经商量过了。”安樱说,“要是祝良肯来,青叶的工作我帮她留意着,青叶有文凭,有特长,找工作不是难事。”

“对,而且现在国企很多不景气,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大不了让青叶跟我当个翻译,甚至开个公司,前途照样一片光明。”

祝良没打算去省里,虽然他和青叶都已经把工作上的状况告诉了对方。

青叶在信里告诉他:你觉得去哪里有盼头儿就去哪里,我可以夫唱妇随。

祝良也告诉青叶:我觉得目前并没有去省里的必要,你的工作暂且还在这里,我就留在本市吧。

今天毛校长举行庆祝会,这是祝良平生第一次喝得有点头晕。

大家都恭喜他,开创了学校的历史,一个班就考上了四个高中,两个中专。

祝良晕晕的说,“是啊,我不但前无古人,还后无来者。”

有些女老师就红了眼圈儿,甚至有人哭出了声。此次聚餐,名为庆祝大会,实际就是解散大会。从此之后,大家去乡里的去乡里,进市里的进市里,学校不复存在。

毛校长端起酒杯说:“是金子总会发光,以后祝老师到了市实验中学肯定会大放异彩,大家在新的岗位上继续耕耘,都会桃李满天下。”

喝酒声和抽泣声混成一片。祝良觉得很压抑,夹着自己的书包走出来,天上的太阳还明晃晃的。

他已经有多长时间没回家了?两月还是仨月?

八月份的太阳依旧热烈,路坑坑洼洼,祝良觉得有几滴汗流进了眼睛里,模模糊糊,酸涩不堪,路都有点看不清了。

算了,干脆推车走着吧,反正天还早着呢。路边的玉米已经长到了齐腰深,青青的长叶子像一条柔软的胳膊,伸展到路上。

一只羊拖着绳子慢悠悠的走过来,张嘴就要啃叶子。

祝良喝了一声,“这青叶啊,你这羊……”

羊偏着头看了看祝良,嘴巴一张,衔住了一片叶子……

永华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过来,看见路边上蹲个人,正在那儿说话呢,咦,怎么是祝老师啊?

永华刹住车,祝良正一手拉着羊脖子上的绳子对它说话:

“你吃叶子可以,但你不能吃这青色的,我爱人叫青叶,你知道吧?所以,你不要吃它,你吃它,不就是吃我媳妇吗?我肯定不愿意。”

“我学校解散啦,这是我中师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啊,第一份,毛校长把我要到县里的,快七年了,呼啦就散了。”

“散就散吧,反正我班里学生考的还不错,以后换个地方继续当老师,能当老师就行,我就还好好教课呗,总比那些钢厂啊,棉纺厂啊的下岗职工要好吧?是吧,羊老师?”

前面永华还听着有点伤感,最后一个“羊老师”把他听得笑出了声。

祝良回头,永华赶紧把车子扎住,“祝老师,你看我通知书拿回来了。”

祝良“腾”站起来了,也顾不上羊老师了,“高中通知书拿回来了?我看看。”

那边羊一大口一大口的吃着叶子,这边祝良很费劲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读着通知书上字。

永华在旁边听着傻笑。

初秋的晚风吹来,一个老头背着一筐草从玉米地里钻出来,“哎呀,俺的娘,看这两个傻子在大路上念书哩,也不管管眼前这个羊,把玉米叶子啃一片。”

祝良带着酒味回家让一家子都稀罕坏了。

祝民还举起自己戴白手套的手,问祝良:“哥,你不是也想戴手套了吧?”

自从他剁掉自己半截小手指,祝民就常年戴手套,即使是在最炎热的夏天,也不例外。

“你以为哥跟你一样啊,人家是二十多年才喝醉一回,你是一年能喝醉二十多回。”素美不满的说了他一句,“当个村干部以为自己比联合国秘书长还厉害呢。”

祝民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桌子,嚷着说:“你这个娘们,我说话你怎么总是插嘴啊?我喝二十多回咋啦?有人想喝还没酒喝呢,村干部就是喝酒时候多。”

祝大妈揪了一口馒头塞进祝民嘴里,“吃饭吧你,别再叭叭叭的惹人烦了。”

祝良其实已经清醒了。但他没有心思说话,每次想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都觉得心里一堵。

草草吃了晚饭,说头晕,就回自己屋里了。

没多久,祝贺在窗户外面奶声奶气的喊:“大伯,大伯,吃,大苹果?”

祝良就开了门,祝大妈抱着祝贺,祝贺怀里抱着一个苹果。说是送苹果,其实是她这个当妈的对孩子放心不下。一个从来没有喝醉过的人,喝醉了,能放心吗?

“那个,工作的事儿没说好啊?”祝大妈跟在祝贺后面在屋里转圈儿,问祝良,“嗨,那也不用愁,咱家有十亩地,还有果园,咱怎么着都饿不着。”

“去市里的实验初中,开学就去上班,”祝良啃着苹果说,“咱家果园还得你跟我爸照看。”

“市里?给你分市里去了?”祝大妈大喜过望,又嗔怪道,“那你还灰着个脸干啥?我跟你爹还猜着你是丢了工作没地儿去哩。”

“没事儿,妈,我就是觉得有点舍不得,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到市里还是当老师,还是教书育人。”祝良笑笑说,“不是给我分市里了,是我直接找的那边语文组的组长,一块培训过,他记得我,就给他们试讲啊,把教学成果说说,就成了。”

“这多好,你也进市里了,这学校肯定是升了一级,你跟青叶上班应该也离得更近了吧?”

祝良点头,“就是学校没有职工宿舍,要自己找房子住。”

祝大妈爽朗的说:“找呗,正好找个好点儿的,原来家属院的房子你俩住着有点憋屈了。”

“那这两天就得去看个房子,学校这边要清空了。”

青叶觉得今年的夏天去比年还短,都没怎么热过,冷风就又吹了过来。

最近尹琳和周大虎都不怎么过来了,大家也都回到了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的状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今年他们出门见到了更多的中国人,农民、下岗职工占了多数,大部分人不懂俄语,加上警察粗暴不公,就时常和警察甚至当地人发生矛盾冲突。

青叶有次坐公交车,就有一个大婶没买车票直接坐下了,售票员吆喝让她“买票”,但大婶听不懂,也不知道是在说她,坐在那儿没动。

售票员火冒三丈,冲过去就举起拳头。

青叶这才知道大婶是听不懂俄语,立刻提醒她“让你买票”,大婶惊慌地掏出钱来,“我忘了。”

尹琳上次来的时候还是盛夏,对大熊一改以前那种爱理不理的态度,甜蜜得让人看着都齁得慌。

李英问她:“你是不是打算嫁到这儿当媳妇呢?小尹琳。”

尹琳把头一摆,“才不!我爸妈也盼我回去呢,家里就我这一个闺女。”

青叶说:“那你毕业了,也可以把大熊带到咱们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