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戈进门,肩上扛着团捆得像蚕丝一样的人,是黑狗。她在门口站了两秒,观察着院落内的大致布局,阔步流星地往前走。

周立业看她走过来,背不由自主地绷直,心里满是防备。

黎戈走到他面前两米时,一下把人丢过去,“人我带来了,你说话算话,药给我。”

她已是将死之人,之所以撑到现在,全靠一口气吊着。

“药?”周立业起身,用脚把黑狗翻了个面,蹲下去一边打量他,一边回黎戈,“不着急,你立了大功,我自然——”

周立业眼前一黑,黑狗身上的蚕丝一下变成无数白藤,骤然收紧,将他裹成了块蚕蛹。

局势陡转,四合院里,所有人走出来,拿枪指着下面。幽幽枪口之下,黑狗坐起来,跟雾里说:“动手。”

眼前的黎戈一下变回雾里,把那些人的枪扫了下来。

手术台上的叶行爬起来,把老李跟李白放下来,紧接着,一团黑气从蚕蛹里窜出来,要往他们这边逃。——位置在中间,可以抢占先机。

没想到,她竟会以这种方式出现,有点超乎他的预算。不过,这也没什么,他早有准备。

整个四合院被雾里用藤蔓围了个水泄不通。周立业穿过蛛丝一样的藤蔓,吹了声口哨。紧接着,四面的门猛地打开,无数个人走了出来。

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全穿着坎肩斜襟头戴帽帽的衣服,这是白族特有的服饰。他们眼神狡黠,不像正常人。其中有一个,还是老熟人。那天卖他们衣服的老妇人,给雾里头上戴花的那位。

他们一出来,便不怕死地往前冲。伥鬼是专门依附人身的一种灵魂体,上身时间一久,会彻底取代原主。这些人,毫无疑问是被伥鬼附了身。

老李:“周立业真变态,全是被伥鬼上身的村民。”

叶行皱眉,“他这手法,和鸟吊山时的那些丧尸如出一辙。”

同样是利用无辜的人拖他们的步伐,所以,那些丧尸,十有八九也是他干的。看来,他对他们的怨恨,已不仅只在女娲石上了。

下一刻,周立业蹿到中间,就要去抓叶行。叶行反应迅速,以身作饵,往雾里结成网白藤里扎了进去。

他一进藤蔓,周立业立刻收手,“雾里,你看清楚了,这么多父老乡亲,可全都是无辜的人,你敢动我一根手指,他们就全都会因为你的鲁莽而搭上性命。”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阵木鱼声响。木鱼声忽远忽近,似在远处,又似在耳边。

“吱呀”

大门被推开,一邋遢老头背着个鼓,手里敲着,慢悠悠踏进门。嘴上有些无奈,“小周总,没事就别这么作了吧?我也很忙的,你知不知道我来这一趟,得损失多少赚钱的功夫?”

周立业轻轻蹙眉,这突然多出来的老头,实力不容小觑,他那鼓,有点像萨满教的文王鼓。所谓萨满教,一般来说,“南茅北马”,萨满教到了今天,其中延续下来的出名的分支,就是出马仙。

这些出马仙,专业请“神”上身,驱邪除秽,简直是伥鬼的克星。

这老头这么厉害,按理来说,应该能叫得上名字,他到底是哪个?

被伥鬼上了身的暂得清醒,一下作鸟兽散,有多远跑多远,场面一时混乱不堪。意识到局势不利,周立业顷刻化为一道雾气,要往四合院露天处跑。

雾里一把将人捆住,想把他拉回来,这周立业挣脱了几下,一分为二,另一半挣脱束缚,眨眼间消失不见。

剩下那半周立业狞笑了声,“我不好过,你们也都别想好过!”

不对劲,雾里距离周长生最近,叶行一个箭步冲上去:“小心!”

“嘭!”

爆炸声一响,眼前白光炸开,四合院轰隆隆倒塌,碎瓦残砖飞溅,所有人都没幸免于难。

爆炸过后,因为早有防备,这会大伙都站在废墟上,没受伤。那些居民都被王大仙护着,以此免了一劫。

废墟里,雾里被叶行压在身下,被炸得灰头土脸,什么都听不见。他迅速起身,把人拉起来,后背撕扯的痛意在告诉他,他受伤了。

他转身就走,“这次绝对不能放过周立业,下次他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去找人。”

这一回,他的目的根本不是石头,是想让他们全部都死。

黑狗扶着腰,刚刚没躲开,被石头砸了下,“放心,我们的人在,他跑不远。”

这时,王大仙插话,“刚给狗蛋打了电话,今天晚上,杀周立业,地点定在鸟吊山。”

——

周立业刚逃走,就被黎戈的车接了出去。车一路开,在绵延山坡上穿梭。他坐上车,满脸狼狈,阴沉着脸,“那群人,真该死。事到如今……”

“去鸟吊山,找罗刹鸟,她不也是八妖之一吗?你的同胞,总能帮一把。实在不行,还有万年历,你把他复活,何止那几个人,所有人都不会好过。而且,到那时候,你的实验还有可能会更上一层楼。”

外头绿草如茵,日头偏西,天上飘着紫云。通常情况下,紫云意味着天将要下暴雨,还是那种电闪雷鸣的。

周立业收回目光,“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没有人不是自私的,人和人在一起,无一不是因为有所求。当自身价值不能满足另一方时,离开是必然的事。他认为,这种情况下,她肯定会背叛他。

黎戈擦了下脸上的血——跟黑狗打架,没讨到好处。她眸光深邃,“你要听实话?”

周立业,“不然呢?”

“行。”

从前有个小女孩,在苗族一个小山村里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天晚上,村里有人抓到了妖怪,说妖怪丑恶不堪,要举火把除妖。

她好奇,也想去看丑妖长什么模样。那是个十六七的少年,面容清俊,被绑在木架上。既无辜,又可怜。

人堆里,她望着她,他的眼神也投了过来。人们添柴倒油,放了火,火光里,他很乖,身上肌肉被烧萎缩,也一声不吭。

之后,她爹把那只妖救了下来。

他因重度烧伤,在床上躺了半年,下床之后,脸毁了,还变成了哑巴。每天干完农活,都会坐在小院后山上的悬崖边,往远处眺望。

小院后山是片大湖,日日如此。后来,她教他读书认字,教他如何在人类世界中生活,给他买面具,他每天干活回来,都会送不重样的花到她窗前。

她说,等到了十八岁,就和他结婚。

他日日去看那片大湖,有天,她带他去了那片大湖。他望着湖面,双手合十,跪下去,连磕了三个头。

他的解释是,他的家,在更大的地方,她不懂他的形容,以为他说的是家在有海之处,那里是一方世界,简称海市。

自他从湖边回来后,会不定时有妖来找他。他每次回来,都心事重重。

十八岁的前一天,他消失了。她等了一天又一天,而他再也没有回来过。再之后,她走南闯北,找了无数地方,经过求证,才逐渐明白他说的不是海市,是妖市。妖市在更远的有水的地方。

故事讲完,黎戈泯泯唇,“你们包括万年历,全都是从妖市出来的,宴青封印你们的地方全在有水之处,我怀疑万年历背后还牵扯到妖市,他极有可能代表妖市进出口。”

“而且,”黎戈皮笑肉不笑,“我知道,没万年历,你们进不了妖市。不过无所谓,咱们各取所需。”

周立业夹着眉心,终于正色看了一回黎戈。当然,他这么正经,绝不是为她劳什子感情而动容。

这女人,不是省油的灯。他的底细被她摸的一清二楚,并且,他正处于弱势地位,得防着人。

周立业抠着手,虚伪地说:“没想到,你还挺痴情。”

黎戈冷笑,没说话。

六点五十二分,下雨了。

往常,云南天黑的要晚一些,天亮亦如此。今天因为下雨,黑夜比往常又多了个把小时。正好有利于办事。

——

鸟吊山,月牙潭,王狗蛋拉着沙瓢,忍不住往他身后躲,手不由自主地抖。不远处有架秋千,上头坐着位罗刹女,手里拿着个树叶,上头包着几颗刚剥好的眼珠。

雨天没雾,东西看的一清二楚。

沙瓢也万分忌惮,他假死出来,就被黑狗派到了这里,说是让他跟人搞一搞关系。这关系,怎么搞?难不成还陪她一起吃眼珠?

大雨天,荡秋千,可真有她的。

她吃的嘎嘣脆,留意到视线,便施舍过去了道眼神,“怎么?要吃吗?”

沙瓢嘴快,想都不想,“不吃,放着大鱼大肉不吃,还吃你这生不拉几的东西?”

王狗蛋硬着头皮,扯了把沙瓢,想让他收敛点。但幸运的是,罗刹女并未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她收起眼珠,“老娘被困在这里那么多年,没吃没喝,有口吃的都不错了。你们替我挑?”

她伸了个懒腰,朝远处密林望去,“人来了,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