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静正在墙上画着一面窗户,她所租住的这间公寓没有阳台,采光不太好,为了不让女儿整日活在阴影中,她不能破墙开窗,只能在墙上画出一扇打开的窗户。

“萱萱,你想透过这扇窗看到什么?”苏文静一本正经地征求着女儿的意见。

“我要看到大海!”苏萱萱脱口而出。

结果苏文静下一秒就画了一片沙漠,她对大海、海岛有一种强烈的应激反应。

自从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苏文静也渐渐走出了火海,走出了大海,她的心又皈依陆地了。那天她从轮渡上苏醒过来后,从女儿口中得知了一切,但是她内心还是没有原谅莫饮白,恨他欺骗自己。

一场大火不仅烧掉了那来不及告别的爱情,也烧掉了她这些年来的积蓄,和对未来生活的寄托。她原本想要重返海岛,准备好素材,把东山镇的镇民全都告上法庭。但是,当苏萱萱拽着她的衣角问她什么时候能重返学校时,苏文静突然觉得自己的盔甲很沉重迈不开脚。

是时候恢复平静生活了,想起在岛上的那些日子,几乎每时每刻都生活在与人战斗的状态下,跟老金街的左邻右舍斗,跟莫家人斗,跟镇民们斗,跟莫老板斗……虽然这些都理所当然,但是对女儿,她还是疏忽了,也许是时候放下长矛了,保护女儿,她只需要拿起盾牌就足够了。

苏文静就像一个准备隐姓埋名的江湖大侠,回到了南江市,找了一份跟以往一样的工作,把那些快要丢掉的职场技能全都拾起来。租了房子,给女儿找了民办学校,把头发也剪短了,刚去面试的时候她的背影还被同事们认为是一个帅小伙。

她的这份工作还是之前的老同事刘雅婷介绍的,就是之前在警局遇到的那位,现在两人又成了同事,而且是一个组的。两人的工作内容就是了解客户的需求,为其撰写商业文案。因为欠刘雅婷一个人情,所以每次需要外出跟客户开会的时候,都是苏文静一个人出去,而刘雅婷只需要坐镇后方根据苏文静带回的客户反馈进行修改就行了。

这天,苏文静顶着烈日出去跟客户开会,对方是蓝星家具城,就是上次的那个卖场。卖场经理正要出一份家具的杂志,对文案的要求很高,苏文静出席过他们的发布会,对他们的品味有些捉摸不透,略显紧张。

坐在他们的会议室里,与会的人迟迟未来,苏文静内心忐忑起来,后悔应该把刘雅婷拉过,至少能给自己壮胆。

过了好久,门开了,但是只进来一个人。

“你好,我是这个卖场的经理,我叫袁涛。”袁涛伸出手做着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苏文静。”苏文静觉得袁涛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你们的策划人不用参加这个会吗?”

“其实今天叫你来是为另外一件事,关于你自己的。”袁涛沉重地坐在座位上,丝毫没有一个经理该有的架子,“工作上的事情好说,你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的事?”苏文静突然蒙住了。

袁涛点了一根烟,仿佛抽了一口后悔药一般,然后把一个深埋已久的秘密吐露出来了。

“六年前,我在蓝星集团还只是一个业务主管,那个时候老爷子还在世,大公子也还是一个浪荡的公子哥。那个时候,我很想进入楚公子的产品设计部,于是向老爷子递交跨部门申请,也得了允许。可能是我的为人风格比较保守的原因吧,经常在设计理念上跟楚公子发生冲突,但有一次老爷子也支持我的设计方案。为此,楚靖江嫉恨我鸠占鹊巢,便离开了设计部,彻底放飞自我,在东山岛西山县有我们的木材林,他便去管理我们的林场。我内心过意不去,便去西山县请他回来。那个时候的楚靖江夜夜笙箫,经常在酒吧鬼混,还带各种不同的女人回公寓。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去劝他回去,谁知道他当时喝多了,拿酒瓶打晕了我,还强行带走了一个在门口游荡的女孩。那个女孩绝对不是自愿的,因为当时我最后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应该是喝多了所以才在酒吧门口徘徊的。等我醒来后,赶紧去公寓找他,结果发现楚靖江和那个女孩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看那个女孩衣衫不整的样子,应该是在醉酒的时候反抗了,但还是没能成功。你应该听说过酒吧门口捡尸这种说法吧,大公子他当时就好这一口。”

“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苏文静隐隐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时我冲进房间,赶紧把还在昏睡的楚靖江拽到卫生间,想用冷水把他浇醒,然后就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我再返回卧室,那个昏睡的女孩已经不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忘不了那个女孩的脸,前几天我在发布会上无意间看到了那张脸。”

袁涛盯着苏文静的脸,接着把话说了下去,“那个女孩就是你。”

“不可能!”苏文静站起来,“六年前我从没有去过西山县……”说到一半,苏文静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又是自己梦游到了那里?这也不可能,要去西山县就要乘坐轮渡,自己梦游的时候能走这么远的路吗……

“错不了,你的脸我忘不了,当年我本想找到你,代表集团向你道歉并做出赔偿,但是楚靖江根本不在意,还禁止我说出去。六年前的那个晚上,你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袁涛的问话,苏文静根本没听进去,此刻的她早已掉入了冰窟窿,她曾设想过各种情况,设想过自己意外怀孕的各种可能,但是亲自听到知情人说出来,一种漆黑的屈辱感吞没了她。

按照袁涛所说,时间是对得上的,而且怀孕后她自己也曾去寻找过真相,她当时跑遍了南江市常去的地点,还花了不少钱买了很多监控视频,就是没有看到真相,甚至还花钱雇过侦探来调查此事。

原来是她搞错了方向,原来当年她梦游到了大海对岸的西山县,原来在路过酒吧时被那个人……

“你有什么证据吗?”苏文静内心还是不肯接受,时隔多年,不能仅凭他一面之词。

“有,六年前的你是不是佩戴着一个蓝色的手绳?”袁涛问道。

苏文静想起来了,那根蓝色的手绳是自己参加工作后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后买的,是为了纪念自己的独立。

“蓝色的手绳上是不是有一枚吊坠,是一枚花朵?不过花的名字我不知道。”袁涛继续问道。

“那是剑兰。”苏文静当然知道那朵花的名字,也知道剑兰象征着独立。

“那就对了,当楚靖江醒来后,发现了遗落在床上的那个手绳,于是便把剑兰佩戴在自己脖子上,他说自己忘不了那个女孩,留下她的吊坠做个纪念,这也是他的奇怪癖好。苏小姐,这件往事折磨了我六年,我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为此赎罪了,直到那天看到你,我必须把这件秘密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哪怕对方是蓝星集团的执行总裁,这一次,我不能再退缩了……”

袁涛一直坐在那里自说自话,苏文静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一到住处,她就瘫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痴痴地盯着天花板,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过去了。

那个伤害自己的人终于露面了,她现在没有勇气和力量去完成之前发过的毒誓,从那个元凶身上夺回自己失去的六年,替女儿夺回一个禽兽父亲逃避的六年,最后是摧毁那个男人的一切,让他为当年的罪恶付出代价。

真相来得太突然,她一时迷失了自我,那个坚强无畏的苏文静不知道为何隐身了,六年前那个孤零可怜的苏文静又出现了,在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个雷雨天,苏文静把泪水哭成了雨水。

“妈妈,我回来了!”苏萱萱的声音一下子把记忆力的雷雨天驱散了。

看着女儿,那个勇敢无畏的苏文静回来了,她拿起了心中的长矛,准备奔赴下一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