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晃着学辰,继续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爷爷奶奶都不在了,我爸的公司欠了很多钱,亲戚们全都避而不见。我妈把首饰都卖了,只留下了结婚戒指。”

“就是那颗粉钻?”

“嗯。”

许轻心中生出歉疚,一拳捶在他身上:“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那时候的你,不会在乎这些。”他垂着头,等她赏打。

然而许轻没再动手,而是紧紧盯住他的眉睫:“车祸之后就是剧本里写的,陈国本收养了你,偷了你的戒指送人,却因此害了一条命,这才有了后面的事。这十几年,你和睿暄断了联系,再见面就是因为苏滢。”

“是。”他脉脉转眸,“我爸事业失败的时候,我妈还是一如既往使劲跟他撒娇,我教育她懂事一点,她说,没钱了,没房了,可她还是原来的她,这就是给我爸最大的安慰了。我希望像我爸那样,把自己爱的人宠成傻子,不需要对方付出和分担,我以为这就是男人该有的样子。”

“我明白了。”许轻咬唇道,“睿暄也是一样,可他跟苏滢很难再回到从前了。”

“他隐瞒,一是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计划是什么,结果会怎样。二是不想苏滢知道他过得有多压抑有多难。”学辰把头垂得更低,“我和睿暄查到真相,每一步都是拿命在赌。”

许轻抚着他腕上细长的伤疤,对他说:“你和睿暄的问题在于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一个人足够对自己好对自己负责,才有余力去宠爱别人。等他疯病好了,我给他上一课。”

学辰佯叹:“他那么自命不凡,拽得二五八万,能听你教诲?”

“那你呢?听不听我的?”

“有道理就听。”

“可我从来不讲理。”

“这话耳熟,哦,好像乔森也说过。”

许轻拧他一下:“对我好的方式就是揭我老底?”

“木头吧……”他坦陈,“他其实是个很可靠的人,如果我死在你前边,你可以考虑他。”

“放心,我不轴,你死了,我肯定再找一个。”

“就冲这,我也至少得比你多活一天。”

“那我祝你长命百岁啊!”

两人同时笑起来,阳光晃动,空气充盈,血腥的回忆被过滤掉了,经历了那么多误解,好不容易换来诚然以待。磊落而纯净地毫无保留,对学辰来说,太过可贵。他现在最希望的便是睿暄也可像他这般,坦坦荡荡,自由随心。

听到门响时,许轻倏然站了起来,是苏滢回来了。她站在屏风旁,文件夹重重摔在桌子上:“需要保安请你们出去吗?”

许轻摆摆手,指了指剧本:“你抽时间看看行吗?”

不出所料,苏滢抬手就要撕,还好许轻抢得及时,回头朝学辰摇了摇头。

无功而返。

车子发动了,可学辰不知往哪里开,许轻道:“带我去见你爸爸妈妈好不好?”

学辰心中震动,表情也肃然起来。许轻催他开车,而自己拿出化妆包,补了补粉,庆幸自己今天穿了件黑色大衣,除了粉钻纽扣的项链,其他配饰全摘了。

骨灰堂里,一片孤寂,来祭奠的人寥寥无几。

许轻久久看着学辰父母的照片,而后恭敬而紧张地鞠躬介绍自己:“叔叔阿姨,我是许轻,初次见面,哦不,叔叔我们见过了,我还帮您粘过照片。我爸许励航是做影视的,我妈潘忆宁号称作家,小说都是自己掏钱出版的,没什么代表作,名气不大,你们可能没听过。我现在自己开影楼,目前还没回本儿,预计将来也不太可能赚钱,只能靠他卖脸来养我了。”

她撞了下一言不发的学辰,低声问:“他们会不会对我不满意呀,我穿得是不是太素了?”

学辰将口罩向上提了提,对父母道:“爸,妈,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许轻,我女朋友,你们要是满意,三秒钟内不要冲我眨眼。”

许轻抬手又要打他,半途转了方向,抚上自己的粉钻纽扣:“阿姨您知道吗?学辰他什么都没送过我,是我自己买的裸钻镶在他纽扣上做的项链,就连这扣子,都是我从他衣服上扯下来的。”

她说完,又觉哪里不对,向照片解释道:“人家说胸口第二颗扣子最接近心脏,所以我就想抢过来,叔叔阿姨,你们不要想歪了。”

她说完之后才注意到,白首不离的粉钻戒指已经物归原主,安静地在照片下释放光芒,与她颈间的那枚交相辉映。她感到一种未曾体验的圆满,牵起学辰,与他紧紧相依:“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吧,他会好好照顾我的。拜拜,下回再来看你们。”

见过家长,许轻一路上哼着歌。学辰任她手舞足蹈,叹道:“看你这窃喜劲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跟谁私定终身去了。”

许轻僵了一会儿,对他说:“前面掉头,去我家。”

原来这是她的计划,得到双方父母的认可,正式拥有彼此。学辰再无顾及,笑着应了她。

到了家门口,许轻刚要按指纹,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潘忆宁笑意相迎:“在阳台看到你们车了,快进来。”

许励航正在捣鼓年代久远的影碟机,桌上是翻皱了的新版剧本,不用问,定是麦盟送来的。

虽然冷着脸,许励航还是低声问了一句:“剧本怎么又拿回来了?苏滢不要?”

学辰搓着手,靠在墙边:“嗯。”

潘忆宁拉学辰坐在沙发上,倒了杯茶给他:“老许托了几个台里的朋友,刻录了这些光盘,你快看看。”

落了灰的影碟机连接好了,画质不是很清晰,可学辰一眼辨出那是自己六岁那年拍儿童酸奶广告的场景,背景音很是嘈杂,他在灯光聚集的台上,而父母就在一旁站着,爸爸满脸冷峻,严厉孤傲的样子,而妈妈一直在笑,不停朝他招手。

“小辰,头再侧一点儿,对对对,这样帅,宇宙无敌帅。”她弯起眼睛,甩了甩乌黑的长发。

“你别喊了,听导演的。”爸爸从她身后捂住她的嘴,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台上的他冲了下来:“你们俩别添乱了,我都没有状态啦!导演,清场!”

笑声四起的花絮只有短短五十秒,却把时光冷却了十余年。屏幕定格,学辰的心也停跳。

许励航甩出另外一张光盘:“这都是你拍过的广告,看不看?”

学辰木讷而沉默,不知是记忆撒了谎,还是逼迫自己忘掉了,刚刚的情景好像从未发生过。

许轻小心翼翼接过光盘播放出来,和母亲一起观看。

学辰背过身去,看着许励航:“叔叔,谢谢您……”

“今天咱爷儿俩不聊天,喝酒!”许励航晃了晃醒好的红酒。

许轻明白,父母已经接受了学辰。曾经的无端排斥,用他儿时的回忆弥补了,这两张光盘便是他们的致歉信。

剧本原是写给苏滢看的,却意外而偶然地取得了父母的谅解。

吃饭时,许励航问学辰:“你以前在工地,遇着节假日回大院住吗?”

“我不休息。”学辰回道,“元旦春节什么的,我都跟同事换班,让他们回家。”

许轻撂下碗筷:“你的时间,你的假期,为什么送给别人?就算没家可回,去旅游散心也好啊。”

潘忆宁垂下眼睛道:“春节到正月十五,你都在医院照顾睿暄,今儿二月二,往后所有节气都到家里来过吧,小轻听宁阿姨说,你爱吃肘子,赶紧动筷呀,别拘着。”

“哎。”学辰欣然应着,春饼卷了肘花,大口吃下。

窗外风紧,室内安宁,时间幽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