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四合院,学辰问苏滢刚刚谈了些什么。

“我让韩静泊等着遭报应!”她咬着后槽牙,仍不解气。

他敛容,郑重其事:“我7岁那年问过睿暄,如何改变命运。他说,任何生灵都困在阴阳气数之内,但福祸无门,唯人自招,为善不倦和怙恶不悛,不同选择就会有截然相反的命运,定数是会随心而变的,对一个人,既是束缚也是保护,若想化险为夷一生安乐,就要尽可能的善良。”

闻言,苏滢笑得舒畅,肺腑都通了风,不由挑起他的下巴:“你刚刚说话的样子,也太像他了吧。”

学辰拍开她的爪子,躲远了些:“我想说的是,韩静泊那丧尽天良的老匹夫,早晚会输给因果报应,但在那之前,不能什么都不做。”

“嗯,我不掺和,就负责干等着。”苏滢别过脸,步子放的极缓,“我想在12月4号领证,纪念日和我生日同一天,以后的很多很多年,他都可以只买一份礼物,这么算下来,能省不少呢。”

这也太会过日子了,学辰扶额,风沙吹进了眼,刺痛慢慢扩散:“不管直接间接,韩静泊手上沾过血,所以……”

苏滢停了步,目光也静止,低不可闻:“所以,你接近他,是为了给蓝茵报仇吗?”

蓝茵,本是与学辰毫不相干的女孩子,雪野里那场近乎屠杀的殴打,没要了他的命,却夺去她的生机。

自从见过蓝茵的照片,富有花草之义的名字与娇俏容颜重合一处,学辰压制不住的恨意越来越鲜活,几乎灌满所有血管,随时喷涌而出。

不可否认,他接近韩静泊,有复仇的成分。

学辰未答,牵扯吴岳和陈国本的死,无凭无据,线索细微,独独凭着直觉行事,就算查不出案情,就算扼不住韩静泊命门,至少可以探寻颜家祖传的首饰盒。

苏滢缩起肩膀,鼻子很酸,他那个样子便是默认了吧。

无话可说了,刚要道别,就听身后传来韩旭的叫声。

“嫂子,等会儿!”他气喘吁吁追上来,芭比斜着身子吃力跟着。

苏滢从他手里接过一个信封,听到他说:“我爸让我给你的,说是结婚礼物。那我先回去了,嫂子,记得提前给我发请柬。”

拆了信,里面写有地址,是一家心理康复医院。

讽刺的是,距离苏家径直往北,二十公里之外便是睿暄囚困的地方。

赶到之时,风停了,叶落满阶。

双人病房里的加湿器呼呼作响,白雾飘摇,睿暄就在那一道雾气里安安静静睡着。

屋子整洁空旷,邻床的病人大把大把吞着药片,半吊着眼睛看向门口,抬头的角度很邪异,似乎脑袋被谁拧断,刚刚粘合上去的。

苏滢躲那人很远,贴着墙壁向里走去,来到窗下,半跪着,伸了手指拨开睿暄额前过长的发帘,而后是鼻尖,薄唇,下巴,她忽而顿住,求救似的抬眸看向学辰,眼泪急下。

学辰疾步到了病床前方,僵硬站着,目光掠过覆在睿暄身上的吸足了阳光而蓬起的被子,定格在他露在空气中的脖子,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抓痕,新鲜的血印叠着旧疤,或深或浅,杂乱排布着,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连碧色的血管也被遮盖住了。

床头柜的侧边,被睿暄用水笔做了记号,48个“滢”字。

他在这里,熬过了48天!

睿暄的头轻轻一偏,眉心蹙了蹙,缓缓睁开眼睛,明澈的瞳被太阳蛰了,他觉得痛,复又闭上。

再度张了双目,他笑得柔和,嘴角的甜腻一丝一丝化开:“滢儿。”

她止了泪水,伏在他耳边。

“昨天,你怎么突然就走了?”睿暄似是生了气,星星点点的怨怼。

苏滢她不可置信地望住学辰,无措,慌乱,忘了呼吸。手脚凉透,想念他宽厚的掌心,顺着被子去寻,这才发现他双手都固定在床架上,一左一右,被尼龙带子紧紧扣住。

他永远都修剪合宜的指甲已经很长了,缝隙里是氧化了的血迹,乍看,异常可怖。

学辰掀开被子,扯了好久才解开束缚,又在他身上一一查验,确定除了脖子和手腕没有其他的伤,他才重重吐出一句他妈的,细碎咒骂,冲出房去。

“墨凛总是一副要去杀人的表情,将来可怎么找媳妇儿。”睿暄微叹,捉了苏滢的手放在胸前。

那么蓬勃有力的心跳,那么快的频率,苏滢分不清,是他真实地出现在面前,还是自己陷入了他的梦里。

“昨天,我话还没说完。”他双手箍住她的指尖,目光凉涩,“我想从17岁开始,重活一遍。”

“17岁?”她凝视着,锁住他的眸,“是因为容可谦演的《侧逆光,轮回十七》吗?”

“你还做梦当容嫂呢是不是?”他有些恼,偏了头。

“不识闹!”她扭住他的下巴,迫他直视自己,“我知道,因为你在17岁遇到我的。”

睿暄坐了起来,拥着她,不轻不重的力道,恰好的温柔,十足的暖,放松地将头枕在她肩膀,笑了:“从13岁到现在,你胸围怎么就没变过?”

苏滢任他胡言乱语,环上他的腰,透过领口,正见他左肩后方的烧伤痕迹,离得太近,无法聚焦,只觉那一片焦溃的不可复原的皮肤,就像他的意识一样,千疮百孔,结不了痂。

她顺着他的脊椎,一节一节向上攀去,指腹轻轻地敲打。

他侧头,吻在她耳垂,小心翼翼地,带了羞怯。

苏滢挣开他,拒绝:“不能从17岁开始。”

他眸光暗了,笑意散去。

“未成年很多事都不可以做。”苏滢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套在他无名指上,跪得板正,双手合十,“睿暄,我们结婚吧。”

尺寸刚好,松紧合度,他与苏滢双手交握,对戒并在一处,几乎透明的海蓝宝石吮着阳光,冷光变成了热源。

终于,他等到了,她叫了他从前的名字。

睿暄快要化开了,从没有感觉自己这么轻过,轻到,她一口气就能将他吸入体内。

肆意笑着,连那句我愿意都忘了说,可仅仅过了几秒,狂喜的表情遭了冰封,他向后蜷缩,最大限度折叠自己,兀自喃喃着什么,伸手去抓自己的脖子,似乎在撕扯勒紧的绳索,指甲所触,血痕立现。

怎么阻止都无济于事,苏滢哭喊学辰的名字。

应声而来的学辰制住睿暄,触到他身体之时,陡然觉得那人如同死尸,而他身上每一处关节都是冰块做的,一碰就碎。散乱的目光逃避着什么,把眼眶拉扯得变了形,以至于那双万念俱灰的眼睛瞬间爬满红丝,就像流着血泪的穷途之兽。

费了好大劲才让他重新躺好,许是抵抗的时候耗尽了气力,睿暄的唇色发白,虚弱地垂了眼睑。

身子一动不动,可口中的语句愈加清晰,他在说:“不能,我不能娶滢儿……”

“就算找到,他也未必愿意娶你,因为,净娟之于苏乾宇,就像蓝茵之于颜睿暄。”

韩静泊的话,回响着,却不是在耳畔。

苏滢捂着心口,退去,窗台不高,她坐了上去,头靠玻璃,窗外一地的梧桐,尸骨横陈。

等她哭够了,床上的人已经睡熟,鼻息一顿一顿,呼吸被梦魇阻滞着。

医院的负责人来了,嘴角大块淤青,哆哆嗦嗦絮叨着:“真不是我们滥用镇定类药物,是他自己要求的,说是吃药才能睡着,睡着才能做梦。”

学辰厉目:“再敢说一句,就把你丫绑了扔河里去!”

苏滢又落泪了,这一方牢笼,就是他每天都能见到她的最自由的地方。

她收拾睿暄的行李,几身衣服,停掉的手机和她送的那只腕表。

还有一颗橙子味的棒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