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厅里放的是古典吉他演奏的《爱的罗曼斯》,滑音按得如泣如诉,似能弹出泪水。

苏滢知道这曲子,是她初中时最喜欢的。

“澳洲肋眼七分熟,番茄意面,这是他爱吃的,我要……这个带草莓的甜点,再来一个蔬菜汤,够了。”

她点完餐,服务员没走,俯身告诉她,音乐是一位韩先生自己录制的,要求在女伴到来时播放。

见他如此用心,苏滢又加了两杯鲜榨橙汁,看到价目表肝都颤了,掺金粉还是撒金箔啊,88一杯!

正在后悔,韩熙到了,苏滢看到眼前这位微一低首便把阳光染上清冷的男人,又觉得物有所值了。

她喜欢韩熙倾国倾城的脖子,锁骨上方的凹陷装满了幽暗的影子,喉结的凸起有强烈的设计感,延颈秀项用在男人身上也这么贴切。

“生日快乐,这顿我请。”苏滢递出礼物。

韩熙口中说着很配自己,却没换下腕间那块,笑道:“送我表,是提醒我春宵一刻值千金么?”

苏滢习惯了他的不正经,另开话题:“我哥还是不敢来我家看雅桐姐,怕她躲走。她决定留在北京了,正在找工作呢。”

“已经找到了。”他眉心微蹙,“君轶设计部总监。”

苏滢颇为意外:“她能胜任?你可别为了我,公私不分。”

“她不属于任何一个高管的势力,能够为我所用,设计的秋冬单品不流不俗,刚好可以作为墨凛主推款。”韩熙说着,饮下半杯橙汁。

“那你就收了这祸害吧。”苏滢道,“铭服饰的四大品牌,君轶、子衿、怀冕、德熙,名字不像你爸取的。”

“嗯。”韩熙道,“四个品牌连起来是君子怀德,分别对应四个年龄层,是老爷子定的。”

她瞬间了然:“看来你爷爷很喜欢熙字。”

“嗯。”他低语,“熙字的本意是……”

“熙,光也。而旭是初升的太阳,你们哥俩儿的名字正好呼应。”苏滢道,“对了,学院的毕业典礼选了我上台发言,不知道穿什么,想买条裙子,最好纯白的,不能太花也不能太短。”

“吃完饭我就陪你去买。”他很明显地克制着,稳住声线,“我爸他们下个月要回北京了,小旭也转回这边上学。你不是很想知道颜婉到底有多貌丑吗?有空的话,可否去我家……”

“韩熙。”她打断他,欣然而笑,“我想好了,要等洛攀学长。”

他侧目,面色微冷,许久才殷殷乞求:“我已经十几年没过生辰,至少今日,专心陪我,好吗?”

正想与他说清楚,苏滢手机频响,安雅桐发来照片,最后是一句玩笑:和他大学时期交往的女友相比,你的三围完全不存在。

苏滢没让自己乱了阵脚,若无其事对他说:“有那么多美女在身边,怎会没人给你过生日?”

韩熙知道,她收到了图片。

苏滢默了一阵,取出手表:“要我伺候你换上么?”

韩熙很缓慢地解开表带,割腕的痕迹赫然入目,那一道微凸的白线盘亘着异样的光。

他换上新表,遮住旧疤的同时敛去了表情,像个枯朽的雕塑。

苏滢看到,心里凉了一片。

蓝永琛宽恕于他,大概只有一个因由,他曾试图随蓝茵而去。

若他是个情志不移的性子,又为蓝茵死过一次,短短三年就可以对别的女人再度动心?

她对这旧伤视而不见,警告自己不能再让怜悯肆虐,由心疼演变的爱终究是不纯粹的。

记得小时候,安雅桐和她都喜欢纯粹这个词,安雅桐说过,将来要为她设计婚纱充当份子钱,她该追随纯粹的人,步入纯粹的未来。

而韩熙此生,再不可能纯粹地去爱了。

这次回家,韩熙没送她。

父亲又在和方依学琴,很板正地记下音阶,与老师分开两个凳子来坐。

晚饭时,苏滢告诉父亲自己作为学院这一届的优秀毕业生代表,要在半个月后登台发言。

苏乾宇只是颔首,一句夸赞也没有。

安雅桐加班晚归,苏滢侯在花房门口。

周管家过来寻她,手中是个白色盒子,系了绸带。

“老苏刚刚给你和方依都备了礼物,白色是你的,黑色是她的,快拆开,搞得神神秘秘我都不知道是啥。”

苏滢拆开盒子,取了里面的胸针,贝母与铂金配她,过于端庄老气了。

虽不喜欢,可她还是别在身上,去向父亲道谢。

堂中不止父亲一人,方依在他身侧,正在拆那黑色盒子。苏滢停在门口犹疑,本该躲开可又压不住好奇想知道父亲送了她什么。

礼物被方依捧在手心,是一对翡翠耳环。

那两抹净透的碧色是父亲买给母亲的第一件首饰,那时,正值金韩改组宇辉之际,他很久不曾回家,贵重首饰一件一件派人送来,可母亲从未佩戴过。

苏滢不信所见,去了书室验证,母亲的耳环竟真的不在。

复又回到堂中,正见父亲低眉思忖着什么,对方依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滢直奔方依,拿过耳环,对她说:“我帮你戴上。”

母亲的翡翠耳环经她之手穿过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的耳洞,那鬓前的青丝香气惑人。

苏滢笑着问:“你头发真美,保养吗?”

方依柔声答道:“我在一家美容会所办了卡,头发护理是赠送的,很值的呀,你也可以用的,报我手机号就行……”

“我问的是,包养吗?我父亲跟你的关系算是包养吗?”苏滢说话的同时,抽出盆栽边的剪刀,毁了方依的披肩长发。

苏乾宇怒不可遏,夺了剪刀指向女儿:“道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一剪子,是对她家人的侮辱,更对不起你读过的圣贤书!”

方依没有惊恐,也无不悦,捂着心口道:“一个赌鬼父亲,一个逃跑的母亲,我家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的侮辱。乾宇,我麻烦你很久了,明天我就去找房子。”

“你不许走!”苏乾宇忿然道,“该反省的是她!”

苏滢是该反省,她怎会相信一个温婉又有才学的动人女子抵不过只会洗衣做饭料理家务的糟糠之妻呢?

跟死人抢位置,也许并没那么难。

安雅桐回来了,苏滢没向她倾诉,怕她跟着难过,也怕她做出更为极端的事来。

次日,方依换了短发,耳畔多了一副耳环。玻璃种的翡翠,她配得起,衬出容色的清丽透明。

她与父亲都把断发之事揭过了。

苏滢望着这只隐忍大度的千年狐狸,嘲讽一笑,继而宣布,她要和安雅桐在外租房。

行李不多,只有一些衣物和三个娃娃。

房子是苏滢选的,离极光工程总承包部不远,也挨着苏默自己住的两居室。

即使相隔不过三站公交,苏默也从未登门。

安雅桐睡主卧,苏滢在次卧,两人搬出去后见面的时间反倒少了。

安雅桐早出晚归的,每日都情绪不高,问她工作是不是太累,究竟在忙什么,她说忙着捡垃圾。

一个礼拜了,她天天拎着袋子回来,藏入房中不给人看。

在同住的第七天,再度晚归的安雅桐带回了很大的背包。

她将包里纯白色的各式办公用品全部倒出,拼拼凑凑像在搭积木,苏滢推门偷看被她赶出去了。

安雅桐微叹,这个背包和多到数不清的揉皱的设计草图,都是从保洁手中抢来的,也是被韩熙丢弃的。

七天七夜,韩熙没离开君轶办公楼,白日处理公司改革事宜杀伐决断,晚上,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