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兄妹屏息以待,他们感到现下的短暂安宁只是大战之前的静气。

然而,杀机未现。

蓝永琛将自己未动的茶推给了韩熙:“穿这么少,不冷?你们君轶不出羽绒服么?”

韩熙饮了那杯茶,只是微弱地笑了一下。

苏默也上前讨了一杯,饮尽:“蓝叔,亲叔,您二位先聊着,我们仨饭桌上等你们。”

待他们走了,蓝永琛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老苏啊。”蓝永琛道,“韩熙要是真对小滢有意,你可别拦着,毕竟他不是韩静泊的孩子,没有那卑鄙虚伪的血统。”

“三年前你不是准备跟韩熙鱼死网破吗?”苏乾宇道,“把他扎伤韩旭调换血痕样本的事告诉了我,嘱咐我说,万一韩家对你不利,我就把这秘密公之于众。”

“那会儿我是怕韩熙疏通关系胡乱编排,再出个报道,颠倒黑白污了小茵名声,本来想拿这事儿作威胁,结果是我小人之心了。”蓝永琛解释道,“他跟小茵分手是家里逼的,韩熙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苏乾宇专注品茶,蓝永琛这话根本禁不起推敲,若是有人糟蹋自己闺女至斯,他恨不能屠了那男人一家老小,管他有何苦衷,管他是不是被迫。

“我倒不知你如此大度。”苏乾宇敛眸,“你看到韩熙调换血痕样本这事儿,再没人知道了吧?”

“想是没有了。”蓝永琛回道。

苏乾宇漠然冷哼:“他若是韩静泊亲子,何必多此一举?若不是,正好利用时机证明自己长子的身份。这样一个居心叵测身世不明的人,我难道能由着他接近小滢?”

蓝永琛一时无话,关于女儿的秘密决不能道破,可又不忍韩熙蒙受冤屈,最终他淡淡道:“乾宇,都不信,你也该相信自己的眼睛,看韩熙的面相骨相,他是什么人你判不出来?”

苏乾宇自然判得出来,初见韩熙,骨骼清奇,眼如日月,眉清目秀,高挺轩昂,是具有化育特质的木行相貌,木是东方震位,五常主仁,他是至善之相。

虽有判断,他还是嗤笑道:“把小滢的未来交给玄学,你当我是疯了么?”

蓝永琛急道:“那你今天叫韩熙来什么意思?”

“他见到你,就会想起身上还背着两条人命!”苏乾宇安如磐石,“就算他过得了自己那关,也休想进到我苏家的营垒。”

蓝永琛自知劝不过他,只说:“你最重诺,答应过滴血验亲的事不为外人道,即使痛恨韩静泊,这么多年你也没说出去。所以今天,我想跟你再讨一个承诺。”

苏乾宇自顾自饮茶,等他的话,可蓝永琛抄起沸腾的水壶就往手背上浇,松弛的皮肤一瞬变成暗红色,隐隐的水泡像即将生长的树瘤。

苏乾宇上前拦阻,蓝永琛一退再退,走一步便浇一下。

“你说,你说就是了。”苏乾宇只得妥协。

“就算不接纳韩熙,至少别拦着,给他机会,也给小滢机会。”蓝永琛满目决绝,道出残年唯一所求。

苏乾宇点了头,沉沉应了他。

清欢阁里,韩熙惴惴无语,竟未觉苏家兄妹一瞬不瞬地望了他许久。

蓝永琛来了,烫伤的手简单处理抹了药膏,走到一幅书法前。

那是妻子亡故之年,苏乾宇所书,出自《庄子天地》。

蓝永琛只挑了六个字来念:“不乐寿,不哀夭。”

不因长寿而喜,不为夭折而悲。

苏乾宇见此,取了末句说道:“万物一府,死生同状,不在了反而也是存在的一种状态。”

这是他对蓝永琛的宽慰,也是对自己的宽慰。

看到餐桌之上的蛋糕和24的绘字,蓝永琛抱赧道:“小滢生日啊,我来的不是时候,让你们扫兴了,我这就走。”

他走向韩熙,像当年那般在他肩头抚了抚:“摸上去全是骨头,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瞅你瘦的。韩熙,你总得往前走一步。”

蓝永琛离开了,背影清癯,话音轻飘飘的落在那幅字上。

苏家人都动了筷子,韩熙的心魄早已丢了。

周管家端来最后一盘菜也坐了下来,试探道:“小滢,我提前把热水器给你开了,吃完正好洗澡。”

苏滢明白这是要留下她,没回话,默默吃菜。

“老周,茶室那屏风还没漆好?都几天了。”苏乾宇知她别扭什么,怕她误解,借此说明缘由。

苏滢也懂了父亲之意,笑道:“周叔,待会儿把我棉拖鞋找出来,灰的那双。”

“早备好了。”管家喜道,朝向苏默,“你妹妹老是手脚冰凉,再带她去你们医院让小沈看看吧。本命年犯太岁,可得注意身体。”

苏默敷衍回答:“手脚冰凉是没人疼,找个对象就好了,再让对象给她买套红内衣。”

苏滢狠踢他一脚,生怕父亲过问恋爱之事。

苏乾宇闻言而笑:“小默能不能有点儿正形儿?现在处着那女朋友带给你爸妈看过了,算是定下来了吧?”

“分了。”苏默简短道。

无人追问原因,也不责备他对感情太不认真,他们明白苏默死轴死轴的执拗性子,在交往的人身上强加一个影子。

苏滢给哥哥加了块中字纯排,也给自己一块,抬眼看着静止不动的韩熙,问他:“蹭饭还挑食不成,等人喂你呢?”

韩熙慢慢地把碗里米饭吃光,菜却一口未动。

“滢滢,生辰快乐,我先走了。”他起身告辞,忘了挂在一旁的外套。

苏滢纳闷,正要质问他凭什么唤她“滢滢”,却见父亲喊住了他,亲自为他披衣,也像蓝永琛那般抚他的肩。

他们接着吃饭,吃蛋糕,一餐无语,苏家禁止情志外现,哭是绝不允许的,笑只能点到为止。

苏默挑起话茬:“在我的助威之下,小滢今天拿了最佳辩手。”

“女孩子不要伶牙俐齿的,娴静些才好。”苏乾宇不见喜色,随即又问,“辩题是什么?”

苏滢又踢哥哥一脚,鬼扯:“君子不器!辩的是君子不该像器具一样固定不变,还是不能跟器具似的只有一种用途。”

“这个题倒是不错。”苏乾宇闷声道,“小默你去看了,你的观点呢?”

没料到叔叔连自己也考,苏默一时无语,端起汤碗帮妹妹圆谎:“君子并非器具,这个嘛,现代话翻译过来,男人不是个东西!”

一句笑语,这顿饭才有了热度。

散席后,苏默将一月量的降压药放在老地方,苏乾宇的健康管理交给荣格负责,苏默定期给他送药,定期安排体检。

给叔叔测完血压,苏默便到妹妹房里受审去了。

他交代了签名照实为韩熙所赠,又将一部旧款手机还给妹妹。

那是十来岁时候,苏滢和母亲共用的电话,那时,邻家大姐姐安雅桐常常打来,约苏滢去小书店,她不爱学习,喜欢画画。安雅桐的奶奶是俄罗斯人,所以她有着一头红发,她很白,也很洋气,跟苏默青梅竹马。在苏默高考结束那年,两家长辈开玩笑要结亲家,安雅桐拒绝,她说看到苏默这个书呆子就恶心。后来她父母离异,各自再婚,她被带到了国外。

临走前,她许诺苏滢,如果有生之年还能回来,一定会在上飞机之前打电话要她来接的。

母亲去世后,苏滢把手机交给哥哥保管,那日她给韩熙的也是这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