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中铭是昨日二更天时,才从宫里回来。

听说楚亦蓉在府里住下,竟然很是惊喜,一大早的就让人备了吃食果子,送到菊院。

却扑了空,四姨娘说她很早就起来了,可能是去院子里逛了,因为药箱还在这儿,小红也没走。

楚中铭难得好心情,抓了一把果子给玉琪,又问了两句三姨娘和四姨娘的伤,自己并没进去看一眼,就回了前院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楚亦蓉只要在楚府里,心情起伏就非常大,分分钟想毁了这里,又不得不按住自己的情绪,让一切照正常的方式,慢慢往前走。

为了压住这些坏情绪,她起了个大早,在家丁们还未完全起来时,便去了竹院。

这里原来的房子已经被烧的七七八八。

一堆堆熏黑未烧尽的木头,横七竖八的堆着。

楚府的人只忙着大小姐的婚事,谁也不会想来收拾这么一个破地方。

楚亦蓉也没想收拾。

这虽然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除了母亲在世陪伴的那几年,再没有一丝快乐可以言说。

她只是过来看看,或者说看看楚氏母子的“杰作”,也找一个更好的方式“报答”他们。

两次放火,两次都想把她烧死,而她的母亲,却是被他们推下水淹死的。

楚夫人还真是一个强者,这么多年了,依然这么嚣张,孜孜不倦地干着坏事。

她一定觉得楚玉琬嫁入东宫,她真正的巅峰时期也要来了吧?

楚亦蓉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秋后的蚂蚱,就再蹦哒两天吧。

她转身要走,眼角余光却突然瞄到一抹灰色的影子。

那影子在原先主屋的位置,隐在那些烧毁垃圾的后面,晨起的光线不甚明亮时,根本就注意不到。

楚亦蓉刚看过去,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因为那影子一动不动,好像也是破屋的一部分,一直都在那里。

她往前走了两步,再走两步。

有些清晰了,是个人的轮廓,手里还抱着一个东西。

再近一些,她看到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头发胡子也都是花白的,而手里抱着的正是一把大刀。

这个形象,她在萧煜的嘴里听说过。

这个样子,她在一副画里见到过,是楚夫人给她的那副画,眉眼的神韵像极了。

楚亦蓉的心狂跳,脚好像钉在了地上,再也不能往前走半步,只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人。

许是看的太久,也或者那人一开始就知道她在,慢慢的他也把头转了过来。

他看见楚亦蓉并没显意外,只是原本就沧桑浓郁的眉眼,这会儿更显的深不可测。

两个人谁也没有先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站着。

楚亦蓉觉得自己的腿脚都站麻了,再不说点什么,她还有可能错过这个人。

于是她又往前走了一步,装作什么也不知,问他:“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就把眼皮垂了下去,松了手里的刀,让它落在地上,只用一只手扶着刀把。

又过了片刻,他才开口:“我姓容,以前在这里住过。”

姓容?竟然是跟母亲一个姓的?还在这里住过,那是怎么回事?

楚亦蓉心思急转,想从他的话里分析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可是她想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母亲当年就是跟他在一起吗?

她生生打了个冷颤。

再抬头时,那男人却开口了:“你跟你母亲很像。”

他的声音雄厚深沉,声调极低的时候,会听不清是什么字,但后音却很足,既是他的音落,也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心里一般震撼。

楚亦蓉用手按了一下太阳穴,无声地对自己说:“不要想了,人就在这里,问他,一定要把过去那些事情问清楚。”

她微闭了一下眼,重新睁开时,见那人也往她身边走了一步,楚亦蓉就又紧张起来了。

可他却笑了一下,极低极低地说:“你不用怕,我是你舅舅。”

楚亦蓉揪紧的心,一下子就松了下去。

她几乎有些站不住,身子歪了一下,才捞到旁边的一棵小树。

那些陈年旧事,如珠丝一般,任谁掉进去,就被团团裹住,越是挣扎,就越往里面陷。

这人出来,她本来以为他会把自己从珠丝里捞出来,却没想到他又给她泼了一盆混水。

楚亦蓉问:“怎么会是舅舅,而不是父亲?”

那男人迷惑了一下,很快就又清明了,他问:“你已经知道了这里的事?”

“我只知道一点,还希望你把其他的说给我听。”她几乎有些心急,忙忙地说完这句,才喘口气,发现自己的气息像长了刺,扎的嗓子眼疼。

那人倒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你想知道什么?”

“我父亲……”楚亦蓉很急。

那人点头:“他死了。”

楚亦蓉:“……”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接着问:“他叫什么,是怎么死的,死前在哪儿?你说你住在这里,那我父亲以前在哪里?”

男人又往前走了一步,很认真地看了楚亦蓉一会儿才说:“他叫楚景轩,病死的,也死在这个院子里,就埋在这房子的后面。”

他说这话时,往主屋后面看了一眼。

其实看不到,因为房屋的废墟,已经把屋后全部遮了起来,而且当年那里也没有起坟,只是埋他的地方,容芷若自己做了个记号而已。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记号早在岁月的风雨里磨平,现在就跟周围别的地方完全是一样的,连长的草都差不多,秋天来了之后,一起变黄了。

不过,他能这么说,至少让楚亦蓉知道,当年在这个小院的,根本就不是之前楚家人说的那样。

目前来看,除了楚亦蓉他们三人,还有舅舅和父亲。

但哥哥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件事,又让她想不清楚。

哥哥甚至说,没有见过那人几面。

他说的是没见过舅舅,还是没见过父亲呢?

更让她疑惑的是,父亲竟然也姓楚。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容芷若他们当年才会选择住进楚家?

楚亦蓉想不明白,她还有许多许多的问题。

太急于想知道答案,反而一下子不知道从何问起。

舅舅却深看她一眼,低声说:“我是回来看一个老朋友的,顺便来看看你们,很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