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不应该去触及这些,更不应该去回忆这些,可这些,就像是突如洪水爆发了般,灌满她整个脑袋。

他,怕是她这一生,都抹不去的记忆……

散不开的……情……

脚下,一步一步接近着……

终于,她再次站定到了那座府邸的大门前。

抬头望去,那块曾经高挂的“尚书府”字样的牌匾,已然不复存在。

大门,是敞开着的,大门的里面,直通往这座府邸的内部天地。

耳边传来映玥的语声,“王妃,咱们真的要进去么?”

秦沐瑶将思绪拉回现实,语气坚定,像是为自己下的决心,“当然要进去!”

抬脚,却又发现,脚跟突然沉的,让她难以抬起。

眼前更是有那么一瞬的晕眩。

“王妃,你怎么了?”

秦沐瑶冲她摆摆手,言一声,“我没事!”

再次抬步,脚跟依然沉的让她难以抬起。但却最终还是抬起了,走向面前的府邸大门,走向这座府邸的…内部天地。

就在她的前脚脚尖刚踏入府邸大门时,突然,又是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这一次的曲调,是带有欢奏性的,曲调相对较快。

就像是有魔力一般的琴声,不开心的人,听了专治愈不开心……

秦沐瑶又停下脚步,停在正大门下方。

“王妃……?”在她身后的映玥又轻唤了她一声。

也好,她只要寻着这琴声,便能寻到这个新主人的准确方位。

映玥在她身后发声,“王妃,这府邸中,怎么都没有人?”

她答,“没有人,又哪里来的琴声?”

寻着琴声,绕过长廊,又走过几个弯道,这府邸内院的地形,在她脑中还是熟悉的,尽管过了几年后,首次再踏,依然像是轻车熟路。

脚步停下。

一座花亭赫然便在眼前。

没错,花亭。

尽管四周应季节使然,或者说,被荒废之因,全然成了光秃秃,不再是原来被花簇拥的花亭,但它依然还是那座花亭。

时隔几年,人非物是……

那琴声,便是从这花亭之下传来。

只见,那亭中抚琴之人一袭白衣,在轻撩的微风之下,翩然如仙。黑发如墨瀑般倾泻而下,那修长的指,熟练而又轻巧的拨弄着琴弦。

秦沐瑶呆住了。

竟是如此一个气质出尘的男子,似是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扑面而来。

就整个画面而言,一时之间,她还以为,她看到了同样喜穿白衣的师傅……

突然之间,那袅袅琴声,戛然而止。

修长光洁的手,平抚在琴弦之上,断了一切音姿。

秦沐瑶猛然回过神来。

此人,便是这府邸中的新主人?她的新邻居?

清幽声线而启,“渝桦!”

这声线,似乎比那悠扬琴声入耳更令人迷醉好听。

一个随仆模样的人出现,俯身一声,“公子!”

那清幽声线再启,“将两位访客,送出府邸!”

那随仆看向秦沐瑶和映玥两人的方向,上前来。

“两位,我家公子喜欢清净,不喜有人打扰!还请两位莫要打扰了我家公子的清净,从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吧!”

秦沐瑶抬手,“诶!先不要忙着赶人!”

“我乃是隔壁弈王府的王妃!近段时间,本王妃经常能听到这位公子弹奏的乐曲。”

“今日,本王妃便是专门来此一趟,登门拜访!也顺道看一下,究竟是何人能弹奏出如此天籁之音!”

“现在看来,能弹奏出如此天籁之音之人,果然非同凡人!”

修长光洁的手指,又勾起琴弦,幽幽琴声,再次弥散于空气之中。

这琴声,时而近在耳畔欢畅,又时而似从天边的那方传来,遥远而疏离。

秦沐瑶一番话落下,便未再管那随仆,直接提步来到了花亭之下。

近距离接触这位拥有着超凡脱俗气质而又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

抚琴之人未再赶人,一双清透的眸,似乎没有焦距般,半垂,似是望着前下方,又似什么都未望。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在微风轻撩之下,继续抚着琴。

秦沐瑶很不客气的坐到了他的侧方,手拖着腮,似乎是沉迷着这琴声,又似乎是在专门等着这一曲终了。

她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的侧颜,完美无可挑剔。于她夫君不同,于她师傅不同,是另一种味道的侧颜。

那双清透的眸,被纤长的睫所覆,在眼帘之下,投下一道暗影。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

秦沐瑶终于开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纤长的小指,再勾一下琴弦,瞬间,在终曲余音缭绕之下,又添上一声低沉而又浑厚之音。

清幽声线答了她的问话,“抚琴人!”

秦沐瑶轻轻挑了挑眉,“本王妃问的是你的身份!”

清幽声线再次回答了她的话,“抚琴人!”

秦沐瑶直觉自己头顶乌鸦飞过一只又一只。“嘎嘎嘎”的,好不热闹。

再次问:“公子姓甚名谁?家是何方?”

“本公子只是一个抚琴之人,无名姓!”

“无名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无名姓?既然公子不想透露自己的名姓身份,那本王妃便直接称公子为琴公子吧!”

“琴公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座府邸,您花了多少银子买下的?您是怎么买下的,以哪种途径买下的,这些本王妃不管!本王妃只想知道,这座府邸,琴公子是究竟花了多少银子?”

琴公子面色无所动,只是指尖又轻轻勾了一下琴弦,道:“渝桦,送客!”

那随仆又向这边而来。

秦沐瑶一掌撑过去,止了那随仆的步子,“好!本王妃不问琴公子这个问题了!”

又向映玥打了个响指,示意让她过来。

于是,映玥便走了过来,双手还拖着被罩了盖头的酒坛子。

秦沐瑶接过那酒坛子,挨着琴身放在了石案上。

一掀‘盖头’,“琴公子,这坛酒呢?是本王妃特意登门拜访对新到来的邻居一点点心意!还望琴公子不要嫌弃,接纳了这坛酒!”

一根琴弦又被勾起,响起袅袅之音。

那双清透的眸,连看都未看向那坛酒一眼。

秦沐瑶见状,人家肯定是嫌弃了,但是她醉翁之意又不在酒,这酒被嫌弃不嫌弃,她还真不用在意。

又看向那一脸忠厚之相的随仆,这整个府宅该不会就只有他这一个仆人吧?一路进来,一个人影都没遇到。而在这儿,从始至终,都只见到这主仆两人,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方才听琴公子唤你渝桦?你去吧,拿两只玉盏杯来!让你家公子尝尝本王妃送来的酒。”

“……?”

虽然不是很顺利,但玉盏杯还是被拿来了。

秦沐瑶接过了那两只玉盏杯,轻摆放在石案上,又“砰”的一声,将那酒坛的坛塞口给取了下来。

秦沐瑶惊心抬目,这才发现,那双清透的眸,似有异样。

将手中一只杯盏放下,试探着在他眼前晃了晃。

果然……瞳眸未有所动。

秦沐瑶的心是震惊的,“琴公子……”

这时,那随仆上前而来,“我家公子,天生眼盲!”

琴公子淡漠一声,“渝桦,无你之事,下去!”

“是,公子!”

“对不起啊,琴公子,我……我不知道你……”秦沐瑶心中纷乱。

……

踏出府邸的大门,秦沐瑶心中又不知是何滋味。

本来她还想着,这位未知的新邻居,她要想办法将其弄走,然后,让这座府邸再重归于空。

正如她的小私心,她宁可这座府邸,永远都是空的。

她不想有外人闯入,霸占了独属于她记忆中的特殊之地。

然而……

那样一个气质出尘的人儿,那样一个不食烟火的人儿,那样弹奏的一手好琴的人儿,那样一双清透漂亮的瞳眸,却是……天生眼盲?

永远处于黑暗之中,没有光明的世界,那是该有多么可怕……

可他,却是将自己活成神仙般的人儿。

即便世界无光,却也从容不迫。

这样的人,有何理由不予尊崇。

映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妃,那位公子他…他真的是……眼盲么?”

显然映玥对那位公子既惋惜又不可思议,同时还带着三分不愿相信。

“是!瞎子是装不出来的!”

自此。

秦沐瑶少去了大街上晃哒,打架。开始了不走寻常路的旅程。

王府内院偏僻一角的一面高墙,便是她直跨的不寻常之路。

只要是得了空隙,又听得那边传来琴声,她便直跨过去,都省的走大门了。

一连几日都是这般,一来二去,便与那琴公子成为了相熟好友。尽管人家也依然是淡漠疏离,但是,她每次突然出现,他都没有惊讶,也没有再让仆人去撵。

一个静静的弹着琴,一个在旁以闲散的姿态赏听着这琴声,没有过多交流,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一天天的,这是弄啥咧这?

而后,她又“亲切”的称此位琴公子为…琴瞎子~

这期间,她又顺道逛过她以前住过的云雪阁,还有师傅曾住过的镜轩阁。

满满的回忆冲刺着她的大脑。她明知自己不应该不能去触碰这些,可她还是触碰了……

云雪阁亦有一棵葡萄树,不过已经枯的如快要死掉的朽木。

在那棵葡萄树下,她挖出了一个腐朽掉的木锦盒。

打开木锦盒,里面俨然是一只保存完好的弹弓!一只漂亮的弹弓!

是她与他成亲之前,悄悄将它掩埋下的,却没想到,这一埋,便是几年光阴。而现在,她又重新将它挖了出来……

她当初将它掩埋起来,连她自己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也许当初,也是抱着日后能将它再次挖出的希望吧!当初,她并不愿嫁他……

从里面拿出那只弹弓,小巧玲珑的,精致漂亮,拉一拉筋条,还是很有力。

装上“弹子”,“砰”一声,位置精准有力。

悄悄的,将之塞回自己的衣怀之中。

这日。

秦沐瑶又来到王府偏僻一角的高墙处,正要跃身而上,却被逮了个正着。

一声低魅沉音,“爱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