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东宫。

姬墨坐在书桌前看着文书,朱砂笔批下一道道批语。

忽然,他眉心一拧,笔下的字写歪了一笔。

姬墨抚上心口,良久,等它平息下来。

他给秦沐瑶的药,也就是以前吃的那种药罢了。早就没用了。

他不是没发作过,只是在秦沐瑶面前装得若无其事。

在人后,他疼得撞墙。

越来越痛了。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有冷汗滑落。

她低头看自己的腹部,什么伤口也没有,刚才的剧痛都是假象。可怎么会……痛得那么真实呢?

她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瑶樨,怎么了?”姬墨温声问她。

秦沐瑶失神地看着他,突然就紧紧拥住他:“我做了个噩梦……”

姬墨没问她梦里的内容,轻轻拥着她,拍着她的脊背:“没事了,我在呢。”

他安慰着她,自己的脸色却苍白如纸。

他近来心痛的频率越来越快,痛感越来越剧烈。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了。

姬墨不敢让秦沐瑶知道,只是愈发用力地抱着她。

秦沐瑶身上的香味能稍微缓解他的痛楚,只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他极力隐忍着,秦沐瑶却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言兮,你怎么在……发抖?”秦沐瑶可以感受到,姬墨在颤抖。

“言兮!”秦沐瑶一惊,看着他,“你是不是又犯病了?药呢?药放在哪儿?”

“药……吃完了。”其实是扔了,那药对如今的姬墨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那怎么办?怎么会吃的那么快。”秦沐瑶心急如焚,“言兮,你……”她没再说下去,因为姬墨昏迷了。

姬墨的意志力何其强大,能让他痛到昏迷,难以想象是怎样的痛苦。

这哪里是减轻了?分明是比以前更严重了。

秦沐瑶手指一蜷,几乎不敢碰他。

她深吸一口气,把姬墨放平,掌心凝聚起一团蓝色灵力。

秦沐瑶和谢欢建立起千里传音的通道后,第一个学的就是治愈术。她不能根治他的心疾,至少能缓解他的痛楚。

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到姬墨身上,秦沐瑶脸色渐渐发白,可姬墨仍没有醒来。

怎么会一点用都没有呢。

……

“心疾?”苏南安指节轻扣,若有所思,“这等秘事,你如何得知?”

“我们毒医楼与药王谷对立多年,正所谓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怎能不对他们了如指掌?长安公子曾在药王谷住过一段时间,名为切磋交流,其实是请药王谷主给他治病。”铃兰道,“长安公子有很严重的心疾,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殿下,你既想要碎片,长安公子手上也有一块碎片,何不趁他病要他命?”

苏南安冷笑:“还真是毒医楼的做派。”

“世人谓我卑鄙无耻,我又何必光明磊落?我由不得他们污我,便只能自个儿黑透,遂了他们的愿。”铃兰道,“殿下,我们是一样的人。”

苏南安凤眸轻敛:“谁和你一样?”

他们不是姬墨洛风那般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他们被埋在泥土里,那就在泥土里扎根。他们开出艳丽有毒的花朵,看到的人却不知破土而出前经历了何等艰难。

“殿下恐还不知道一点。”一道清朗的男声入耳,屋内二人俱是一惊。

他们竟然谁也没发现这个男人的靠近。

来人穿着一身天青色华服,青冠束发,面容清隽秀美,长身玉立,般般入画。

“你是谁?”苏南安戒备。

“你无需知道。”男子轻笑,“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长安便是姬言兮,如今姬言兮缠绵病榻昏迷不醒,你那九皇妹不知长安便是她枕边人,还想着寻长安求药。你不觉得,此时引她上钩,用以威胁姬言兮,是最好的选择吗?”

苏南安和铃兰都被这消息砸得一愣。

这人到底是谁?竟然知道这么多?

“你为什么帮我?”苏南安眯了眯眼眸。

男子笑道:“我不是为了帮你,只是不喜欢他们罢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男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瞬息间就化为一律青烟,不见踪影。

苏南安瞳孔一缩。

轻功足够高的人,也可以顷刻间化为残影消失在原地。可这个男人……是真正的凭空消失!

铃兰一惊:“殿下,这个人很可疑,不可尽信。”

“是不可尽信。”苏南安沉下眼眸,“可也不妨一试。”

……

姬墨已经昏迷很多天了。

秦沐瑶每日都会为他输送大量灵力,几乎灵力枯竭,可她不敢停下。怕一停下,姬墨的生命也停止了。

这时候,她听到消息,长安公子出现在了姜国淮北,风雪山。

她已经顾不得消息真假,一点希望都不会放过。

秦沐瑶将昏迷的姬墨安置在一个安全之地,又将政务交给南淮、傅闻卿打理,便轻装快马,远赴姜国。

而在姜国,一个巨大的陷阱正在等着她……等着她自投罗网。

消息是苏南安放出来的。只要能威胁到姬墨,利用这个妹妹,苏南安一点愧疚都不会有。

苏南安大肆放出消息,长安公子出现在姜国,洛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洛风有些不解。

姬言兮去姜国做什么?领略秦沐瑶的故国风光?

他隐隐觉得奇怪。

就在秦沐瑶前往姜国的时候,昏迷中的姬墨,苏醒了。

姬墨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雾气弥漫,混沌一片。

一缕清气与浊气纠缠不休,天天打架斗殴。

最终清气得以化为人形,那是他的脸。

浊气心怀不甘,退举地底,蛰伏多年。

最终浊气也化为人形,将清气吞噬殆尽。

那黑雾缭绕的人影傲然而立,倏然转头。

那还是他的脸。

……

姬墨看到这儿就醒了。

但不可能是洛风泄露了消息。洛风不会欺骗瑶樨,更不会伤害瑶樨,这是姬墨笃定的。

那么……到底是谁?

姬墨直接去了马厩牵了忍冬出来,翻身上马。

“殿下!你要去哪儿?”

“姜国。”

……

姜国,淮北,风雪山。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师兄会在这里么?

秦沐瑶望着一望无际的雪山,抿了抿唇。

她不是没想过消息的真实性,不是没想过这是不是陷阱。为什么刚巧她迫切想要寻找师兄,长安公子的行踪就传出来了?长安公子从来都神出鬼没,任何人都窥不得其踪影。

可她不敢深思,不敢怀疑。

因为她赌不起。

言兮危在旦夕,这个消息必须要是真的!

风雪山上积雪深厚,道阻且长,秦沐瑶一步一个脚印,走的艰难无比。

她连日来不要命一般给姬墨灌输灵力,早已透支,又不远万里赶来姜国,一路上风餐露宿,身体状态着实不好。

冰冷的雪花落满她的头发,秦沐瑶一脚踩空,措不及防就要滚进雪地里。

一只寒凉的手稳稳扶住了她。

那手很冷,不知是本来的温度,还是被这风雪所欺。

秦沐瑶看到一截白色衣角,几乎要与雪地融为一体。她仰头看去,长安公子就站在她面前,眉眼温柔。

“……师兄。”秦沐瑶一出声,连声音都在发抖。

好冷。

长安公子动了动手指,似乎想抱她,但是忍住了。

“师兄,上次的药用完了。能不能……能不能再给一点?”

长安公子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温柔和悲伤。

“抱歉,师妹,我……”长安公子低声,“我没有药了。”

他不想再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了。

那些药不管用的。

他没救了。

秦沐瑶脸上出现怔忡的神色,似乎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师兄……你在说什么呢?你可是神医啊……”秦沐瑶喃喃,“如果连你都救不了他……”

长安公子沉默良久:“师妹,我也有无能为力之事。你走吧。”他说着,狠心掰开秦沐瑶的手,决然地往回走。

“师兄!”膝盖落地的声音。

长安公子眼睫一颤,步子再也迈不开。

“师兄,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她低语,“我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我看他那么难受我也难受,我的心也很疼,可是我救不了他……师兄,我没有办法。”

长安公子转身,快步走上去,颤声:“你起来。”

秦沐瑶仰头看他:“师兄,再试一试,成不成啊?”

……不成的,根本不成的。

长安公子再次转身走了几步,不让她看到自己眼里的泪。

秦沐瑶跪在雪地里,双手撑在地上,微垂着头,长发散落。

像丧失了生机。

“是我强人所难了。”

她红了眼眶,眼泪滴落在雪里:“可他这样,我怎么活啊……”

长安公子背对着她,不敢回头。

他怕他一回头就忍不住抱她。

他静静站了良久,眼角微红,袖下的手在颤抖。长安公子深吸一口气,仰头把泪逼回眼眶里。

一个跪在雪里,一个背对站立。

她顾不上起来,他舍不得离开。

直到熟悉的钻心之痛涌上心头,长安公子才面色一变,再也顾不得秦沐瑶,匆匆离开了风雪山。

他身体本就没好,马不停蹄赶来姜国,风雪山又这么冷,对于体质寒凉的他而言实在是雪上加霜。

再不走,恐怕就得晕在这雪地里了。

他已经露了面,在半路截下了她,她应该会死心回去的罢。

他匆匆赶来,只是不想让她中了别人的圈套。

如果姬墨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那他即便痛死,都不会离开。

……

山顶。

“怎么还没来?”云执在小屋门口踱来踱去,“难道是这山太难爬了?我就说殿下不该把地方设在风雪山,这么大的雪是要折腾谁呢?”

云扬凝眉:“真的要这样做吗?”

云执停住脚步:“难道你在质疑殿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