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英不依不饶:“怎么?你以为离开长公主府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告诉你,你这个野种就跟你那个贱人娘一样——”他话还没说完,云浅已经红了眼,一拳砸了上去。

从穆英粗鄙的话里就不难看出,长公主平时是怎么骂他和娘亲的。云浅从前不敢反抗,每次反抗了都会被罚跪挨饿挨打,可现在他已经是司天监的人了,再也不用忍气吞声。

穆英挨了一拳,不可置信:“你敢打我?给我打他!”

云浅体弱,哪里对付得了那么多人,很快就蜷缩成一团,忍受着一群孩子的拳打脚踢。

“穆英,怎么本宫每次见你,你不是在欺负人,就是在欺负人的路上?”不悦的童声响起,吓得一帮人纷纷停手。

穆英想死的心都有。

一天之内两次都被太子撞上,这是什么运气?!

“还不快滚。”穆英的母亲是长公主,轩辕淮清楚他不会受到责罚,干脆厌恶地叫他滚出视线。

穆英立刻带着众跟班滚远。

他就是欺软怕硬的性子,轩辕淮是未来的王,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轩辕淮作对。

等人走了,轩辕淮看见那蜷在地上的小小的白色身影,上前问:“你没事罢?”

云浅听到温和的问话,这才怯怯地抬起头。男孩脸蛋白皙美丽,露出一双通红的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上去可怜极了。

轩辕淮好像被什么震了下。

这么可爱的人,穆英居然下得去手?

轩辕淮声音更温和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弱声:“云浅。”

“穆英为什么打你?”

这个漂亮男孩居然直呼穆英名讳?云浅瞪大眼睛,可以猜出对方身份不凡。

“他打人……需要理由么?”云浅吸了吸鼻子。

轩辕淮忍不住笑了:“确实不需要。你衣服都脏了,我带你去换身衣裳罢,顺便给你上点药。”

云浅现在雪白的衣袍都沾上了漆黑的脚印,十分狼狈。他犹豫了会儿,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轩辕淮说:“淮。”

轩辕是国姓,说全名身份肯定是瞒不住的。从小到大身边人一得知他的身份就会拘谨,轩辕淮并不希望这个刚认识的小伙伴也是这样。

云浅低低应了声。

云浅一急,把自己缠得更紧:“还,还没好。”

轩辕淮等了一会儿,见里面还没动静,怕出了什么事,就直接闯了进来。反正两个男孩子,能有什么忌讳?

他一进去就看见云浅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正在手忙脚乱地拆绳子。

轩辕淮“噗”的一声笑出来:“你几岁了?怎么连穿个衣裳都不会?”

云浅脸蛋一红。他才不是不会穿衣裳,只是不会穿这么繁复的衣裳。

他低低答:“九岁。”

轩辕淮一愣,他没想到云浅会真的回答这个问题,他本意只是笑他长这么大还不会穿衣服而已。不过,轩辕淮还挺意外云浅的岁数的。

云浅比轩辕淮矮了小半个头,又生得瘦弱,看上去也才七八岁,没想到都有九岁了。

云浅也没办法,他在长公主府吃不饱穿不暖,个头矮很正常。

“我也九岁。你几月生的?”轩辕淮问。

云浅答:“十月。”

“我是正月,比你大。”轩辕淮笑道,“叫哥哥。”

云浅不说话了。他有个嫡亲哥哥,就是穆英,哥哥一词给他留下了挺大的心理阴影。

轩辕淮笑够了,上前帮忙,看见云浅的皮肤白得跟牛奶一样。父王常夸李夫人肤如凝脂,轩辕淮却觉得不及眼前的白腻。只是那雪白的肌肤上泛着些淤青,看上去就很是刺眼。

轩辕淮在心里把穆英骂了个体无完肤。

他帮云浅整理好衣裳,又挽起云浅的袖子,帮忙上药。轩辕淮从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可帮云浅,他就觉得很乐在其中。

轩辕淮上药力道很轻,云浅全程忍着,一声不吭,倒让轩辕淮刮目相看。

“你还挺能忍的,伤成这样也不吭一声。不像穆英那个纸老虎,稍微磕了碰了就哭爹喊娘。”轩辕淮夸道。云浅这白白嫩嫩的看着就娇气,可谁知耐力惊人。

云浅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在府里被欺负惯了,这点疼痛还不算什么。

“我帮了你这一回,你打算怎么谢我?”轩辕淮上完药,好整以暇地看着云浅。

云浅努力想了想,发现自己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淮看起来什么都不缺。

轩辕淮见云浅不知所措的模样,笑道:“就叫声哥哥嘛,叫一声。”

云浅心里抵触哥哥这个词汇,但一想到淮帮了这么大的忙却只有这个小小的要求,就糯糯喊了声:“哥……哥。”

轩辕淮觉得,他的父王给他生了一大堆弟弟,可他们的“哥哥”都没有云浅喊得好听。

他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云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匆匆道:“宴会快结束了,我该走了,不然国巫大人会罚我的。”

轩辕淮一愣:“哎——你认得路吗?”

“认得。”只要走过一遍,云浅都记得路。

轩辕淮有些失望,他还想和云浅多玩会儿的。但他还有功课要做,储君要学的东西太多,今日已经是忙里偷闲了。

轩辕淮就这么目送云浅跑出宫殿,快出门时,云浅回头看了一眼,挥了挥手:“再见,哥哥!”

轩辕淮心里那点失落顿时烟消云散,浮起一抹笑:“再会。”

……

东宫离邀月宫距离有些远,云浅匆匆赶到的时候,司天监一行人已经只差他一个了。

“你可算回来了!”云衷松了一口气,“星官大人差点都要派人去找你了。诶?你这一身衣裳……真好看。”

云浅穿着轩辕淮的华服,精雕细琢就跟仙童一样,看得云衷愣了眼。

“王宫可不是乱走的地方。”云岭皱眉,“你这衣裳不会是哪偷来的吧?”

云浅忙道:“不是,是有人送给我的。我原来那身……弄脏了。”

云岭还想说什么,就被云暮止住:“够了。既然人来齐了,就回司天监。”

云暮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学徒,自然看得出云浅这身衣裳尊贵华美,看似白衣素净,却是由天蚕丝所制,应当是东宫才有的手笔。

云浅能够与那位结识,也是他一番造化。

云暮都发话了,几个孩子只能安静下来。云岭偷偷朝云浅做了个鬼脸,云浅只当看不见。

司天监。

“国巫大人。”房间里,云暮冲云深施了个礼。

云深转过身,他没有戴面具,一张脸宛若谪仙,声音清朗:“云暮,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之间何必拘礼。”

云深和云暮当年也是同一批进司天监的学徒,关系一直很好。后来二人都因出类拔萃成了星官,在最后的选拔里,云深更胜一筹,继任了国巫之位。

云暮顺势起身,笑道:“总要做做样子,免得哪天在外头也忘了形。”

云深凝眸:“你这次来,是有要事罢。”

云暮神色严肃起来:“确实。我是为了小王子的命格。”

“你算到了什么?”

“小王子命格很奇怪。他确实是此生长寿,但后半生穷困潦倒。”云暮道。

这确实很奇怪。小王子是王族,注定一生大富大贵,怎么会变得贫穷。轩辕王朝如今正值鼎盛,太子轩辕淮更会创出一个盛世,不应当亡国才是。除非……是小王子未来生有异心,被那时的王,也就是如今的太子给废了。

此番牵扯到的绝对惊世骇俗,云暮才没有在满月宴上说出来。

“命格是可以变的。”云深沉吟良久,“或许问题不是出在小王子身上,而是出现在太子身上。”

“太子?”云暮不解。

“当年我为太子批命,得出他乃北极星命格,天定帝王。可我疑惑的是,太子命里,有一颗文曲星靠他极近,似有牵扯。”云深道,“寻常帝王若得文曲星相伴,定是得了一大助力。可太子的命格却显示,一旦文曲星与他牵扯过多,太子那颗北极星……会陨落。”

云深目光沉沉:“倘若太子陨落,轩辕王朝也就不保,小王子后半生的坎坷也就可以理解了。”

云暮只觉得脊背发凉。

轩辕淮已经盯了那白衣少年许久,只是那少年显然是祈福太认真,迄今也没有发现树上有人。

这也无可厚非,轩辕淮武功高强,隐匿气息轻而易举。云浅只习观星占卜,未曾习武,自然发现不了。

只是看久了,轩辕淮也不想再只是看下去。宫中如此无趣,难得遇见一个有趣的人,心中便生了些恶趣味,想见见那少年惊慌失措的模样。

轩辕淮找准角度,故意以一种看似不小心的姿态滚下海棠树,实则已卸了力道,不让自己和少年受伤。

他准确无误地跌入少年的怀里。

红衣翩然纷飞,带起一阵清风。云浅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红色身影,就措不及防被扑了个满怀,由于惯性,两人又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的时候云浅压在轩辕淮的上头,两人的唇齿不慎磕碰到了一起。

这是轩辕淮也不曾预料到的。他看着身上少年灿若星辰的眸子,一时怔了。

云浅也是凝滞了一瞬,只见身下红衣少年绯红唇瓣,如画眉眼,长睫轻敛,盈盈如秋水,灼灼似棠花。

云浅不知手脚往哪放才好,就僵硬着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敢动。

轩辕淮到底是放肆一些,很快就扬了唇:“我们这算不算,一枝梨花压海棠?”

他们一个白如梨花,一个艳若海棠,这个比喻竟是极为贴切。

云浅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匆匆端正好身子,垂眸一拜:“太子殿下,恕臣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