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暮,遣散司天监众人,归隐还乡罢。”云深阖上眼,叹道,“轩辕王朝,气数已尽。”

他这一闭眼,就再也没有睁开。

……

云浅知道他们要用自己做什么。

他们要用他来威胁淮,迫使淮自尽。

早在云浅成为轩辕淮的软肋,又得知那既定的命运后,就预料到了这么一天。

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啊。

淮为了他,一定会妥协的。

可云浅不愿总叫淮来保护他,他也能为淮做些什么的。

阴冷地牢里,白衣少年突然轻笑一声,掌心蓦地升起一团蓝色灵力。

灵力这东西向来很柔和,没什么攻击力。可该说云浅不愧是天赋胜过云深的天纵奇才,两年闭关修炼,他的灵力已经强大到无与伦比,甚至可以发动逆天改命的灵术。

库尔班此世有五十六年的寿数,如今才三十一。剩下的二十五年,云浅就打算以灵术剥夺,促使库尔班暴毙。

当然,这样的代价,就是燃烧云浅这一生的寿命。

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法子。

这是他唯一能为淮做的。

狱中少年容颜苍白,肌肤赛雪,墨发铺地,风姿绰约。随着他的念念有词,地牢里一时蓝光大盛,随即归于寂灭。

营帐中,正哈哈大笑满心以为能够要了轩辕淮命的库尔班脸色一变,心如刀绞,竟就这么倒地身亡。

死前还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湘江对岸,轩辕淮手里的命牌骤然破碎。

轩辕淮怔住了。

他低下头,看那四分五裂的,刻着云浅名字的命牌,久久不语。

眼前是滚滚湘江,浩浩汤汤。

风华绝代的红衣少年一步步走到江边,望着对岸的方向。

对岸一片兵荒马乱,依稀能听到什么“首领遇刺了”之类的话。

轩辕淮低笑:“阿浅。”

他缓缓走到江里,任由江水没过他的身躯。

“传说跳下忘川就能不喝孟婆汤,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不想忘了你。”他轻声道,“不知忘川河是怎生模样,可比这湘江还要冰冷。”

“阿浅,同生共死,我赴约了。”

大浪打来,覆盖了那红衣绝艳的少年郎。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

云浅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云暮大人?”云浅惊讶。

他还活着?

“不用叫我云暮大人了,我已经不是星官了。”云暮淡淡道。

云浅迟疑:“这是怎么回事?王呢?”

“王以为你死了,跳入湘江殉情了。”云暮说。

云浅呆住。

“你的确是死过一回了。”云暮说,“阿深临终前算了一卦,那一卦直接耗尽了他的寿元。他除了算到你们的结局,还算到了你原本的命运。”

“你本该在十八岁那年注定成仙的,谁知十七岁就死了。”云暮苦笑,“所以你又起死回生了。这就是天道的力量。”

云浅沉默。似乎轩辕淮的死,带走了他所有的生机。

这剩下的一年,没有淮的存在,就被无限拉伸,分外难熬。

云暮道:“你好好活着,等成了仙,还怕找不到王的转世么?”

云浅抬眸,眼中似有了一点神采。

“云浅,其实我很羡慕你们。”云暮说。

云浅不解。

“至少你们爱的勇敢,爱的人尽皆知,生死相随,死而无憾。不像我们,至死都不曾说出口。”

云浅眼中露出惊讶:“云暮……”

“没错。”云暮浅笑,“我与阿深,两情相悦,心照不宣。”

甚至当年云深能够当选国巫,也是云暮故意放水。毕竟云暮的灵术,当时胜过云深一大截。只是云暮若早知道国巫堪破天机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他当年就应该把国巫之位争下来。

悔不当初。

他们两个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可谁也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还不如淮与云浅两个少年勇敢得不顾一切。

云浅不知说什么好。云深和云暮藏的太深了,他只知道他们二人关系最好,可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想过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我只愿来生他为男来我为女,不必再担心人言可畏,不必活得这样辛苦。”云暮低眸,“何时世人对爱的见解不再拘泥于性别,或许我才敢成为一个男人。”

“云浅,后会无期。”

……

云浅一个人在人世过了孤独的一年。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轩辕王朝因为淮的死而分崩离析,北疆因为首领库尔班暴毙而分裂成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时局动荡,天下不安。可这一切,都与云浅无关。

在他不足一年的余生里,他只需要思念与等死而已。

云浅死的那天格外平静,唇角甚至含笑,他想,他终于可以去找淮了。

从此人间再无云浅,只有仙界文曲星君骨阙。

仙界新上任的文曲星君年轻俊美,文文弱弱,很得仙女们的欢喜。可惜他对满界天仙都毫无兴趣,一心只想找一个灵魂。

他去找过司命星君,也求过十殿阎罗,想要问一问淮的转世。他们都只说淮非池中物,命格极为尊贵,不可轻易透露,唯一能肯定的是必然生生世世都大富大贵,成为人中龙凤。

骨阙闻言才放心,可仍旧想找到他。其余仙人都劝他:“文曲星君,你要找的人已入了轮回忘了前世,你也已成仙,当了断尘缘。何必这样念念不忘。”

骨阙只说:“了不断的。”

情,断不了,忘不掉。

在查淮转世的时候,骨阙顺便问了云暮和云深的转世,这回司命星君答得倒是很爽快,毕竟那两位相较于淮而言,只是小人物。

淮是不可言说的存在。

司命簿上书,云深和云暮接连两世都错过,孤独终老,但在第四世,也就是四千年后的七国时代,云深会成为一代名臣陆平之,云暮会成为他青梅竹马的女孩冷画屏,最后嫁他为妻。

骨阙想起人间云暮最后的那番话,想着他们也算是如愿了。

骨阙总是在夜里观望人间大地,想要从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一缕属于他的灵魂,可惜从未有收获。

“淮啊,你在人间会不会抬头看星星,我就在天上,我就在这里。”骨阙心想,你看看我罢。

我一直在找你。

我很想你。

文曲星君这般苦寻,落在旁的仙人眼里,也只能叹一个痴字。

他们没有爱过人,不明白文曲星君为什么这样执着。凡人寿命何其短暂,怎会留下那么长的牵挂。

直到某天,夜绝神尊莅临仙界,二话不说把文曲星君带到黄泉。

骨阙终于在忘川,看到了他的少年。

……

骨阙乍见淮,哭了个天昏地暗。他成仙后天上人间寻遍,却独独没有想到忘川。忘川是何等可怕之地,恶鬼噬咬,时间永恒,那不是任何生命与死灵能熬过去的地方。

淮怎么会在忘川。

放弃生生世世的荣华富贵,跳入忘川永受煎熬,只为了不忘记他。

骨阙又愧又悔。

桑阳与彩云在人世度过二十年,黄泉又是很久很久的时间。骨阙自打知道淮被困在忘川后,就天天往忘川跑。要不是天上还有公务在身,他简直打算在黄泉扎根。

为了与骨阙多多相处,淮愈发努力修炼,终于做到将忘川的时间流速与黄泉持平,不必再错失许多日子。

这日骨阙又站在岸上与淮闲聊,刚好就遇上刚过完彩云那一世回归冥界的曼殊。

曼殊闻够了曼殊沙华的香气,忆起前生,觉醒魔魂,对天道发出那一番挑衅。

然后曼殊就开始给淮与骨阙讲述她彩云那一世的故事,淮对她这种看似卖惨实则秀恩爱的行为深表不满,于是又逼她听了一遍他和云浅的故事。

等两人都讲完后,全都陷入了沉默。

一直充当忠实听众的骨阙发表意见:“我发现,我们在人间过得怎么都那么惨呢……”

不管是轩辕淮云浅,还是桑阳彩云,他们的一生都是妥妥的悲剧。

曼殊冷笑:“天意弄人呗。”

天道不想让他们好过,他们就必须难过。就是这么不讲理。

天意,又是天意。

在场的一魔一仙一鬼,都是被天意给坑惨了的。曼殊和轩辕淮早就看天道不顺眼了。骨阙原本没那么大胆子敢质疑天道,可自打知道淮在忘川苦等了那么多年后,也不免有些怨怼。

毕竟淮禁欲了千万年,骨阙也找了淮那么久,好不容易与爱人重逢,干柴烈火,可以理解。

淮不能上岸,骨阙也不能下河,但至少这艘船是安全的。渡船是连接他们爱情的纽带。

骨阙站到船上的时候,淮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以及一个热烈绵长的亲吻,然后……然后曼殊没眼看。

两人的面容永远停留在了十七八岁,容貌都十分养眼,可惜这会儿只有对方有机会欣赏。淮把船停在河中心,有他这个忘川之主在,方圆五里内没有任何一只恶鬼敢靠近。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们。

清场完毕,淮把骨阙压在船板上,愉快地完成了身心交流。

事后骨阙靠在淮怀里喘气,白皙的脸颊染上绯色。淮吻了吻他发红的眼角,咬耳朵道:“我喜欢你这副身体。”

骨阙脸更红了。

淮就爱逗他:“怎么做也做不坏。”

骨阙:“……”

骨阙现在的样貌与凡人云浅一模一样,都是纤瘦修长,唇红齿白的少年。但再怎样他现在也是仙人的躯体,可没有肉体凡胎那么柔弱。所以无论淮多么剧烈,他都能承受得住。

说实话,他还挺喜欢的……

骨阙舒服了,淮也满意了,只有曼殊极为不爽。

每回那两人不可描述,曼殊就封闭感官闭关修炼。然后她就发现她修炼的时间越来越长,干脆都不用出来了。

拖他们的福,她现在的功力大有长进。

但是她偶尔也要出来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