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淮慵懒坐起身,看着跪坐端正的云浅:“你怎知本宫是太子?”

云浅答:“传闻太子殿下喜穿红衣,喜……在树上睡觉。”

他还有一点没说的是,漂亮到这个份上,宫里除了太子也没别人了。

轩辕淮贴近云浅,眯了眯眼:“总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

云浅如今已出落得极为俊秀,与当年大相庭径,轩辕淮觉得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

云浅道:“臣一直随国巫大人于司天监中修行,何曾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不,一定见过的。”轩辕淮仍是没想起来,可就是笃定两人曾见过,“你为何在这里?”

“为王祈福。”

“为我父王?”轩辕淮笑道,“他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祈福有用么?”

……没用。王大限已至,无力回天。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轩辕淮能说,云浅不能。

因而云浅只是道:“殿下慎言。”

“越看你越觉得眼熟。”轩辕淮没有理会云浅的话,而是问道,“你是哪个星官?”

如今新任星官只有两位,就是云浅和云岭,云衷的悟性终究是比不上他们二人,被淘汰了下去。轩辕淮只知司天监新上任了两名星官,却不知他们的名字。

“云浅。”

“云浅,云浅……”轩辕淮眼睛一亮,“我就说我见过你!”

云浅一怔。

“五年前,满月宴,穆英。”轩辕淮说了几个关键词,“你还记得么?”

云浅眼眸一动。五年前的一幕幕浮现出来。许多事平日里在角落里藏着,可一旦触发了关键词,往事便历历在目。

他迟疑又惊讶:“是……你?”

“就是我呀!”故人重逢,轩辕淮显得很是高兴,“你当初说再会,没想到就是一别五年。你怎么不来找我?”

“我并没有那么多机会入宫……”云浅低下头。学徒本就不够格进宫,第一次还是因为他们三个较为出挑才被带进宫来见见世面的。如今云浅成了星官,才能再次进宫。

轩辕淮身为储君,每日要学的东西不计其数,忙得连玩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出宫了。两人就这么生生错过了五年,今日又奇妙地在这棠梨院里相遇。

久别重逢,两人也是感慨良多。

他们都与当年不一样了。云浅那时才从长公主府出来,敏感怯弱,瘦瘦小小,如今已长成郎才绝艳,温润如玉的清朗少年。可轩辕淮见了他这易羞的模样,又觉得他与当年没什么不同。

轩辕淮的变化更大。九岁的轩辕淮尚还稚气未脱,如今姿容绝色的十四岁的轩辕淮已是城府颇深,人前不怒自威,手段雷厉风行。可在云浅面前,又恢复了当年无邪的模样。

好像五年的光阴从未在两人间存在。

“你长高了。”轩辕淮把云浅拉起身比了比,“当初比我矮那么多,如今只比我矮一点。不过还是这么白,这么好看。”

云浅脸一红:“我哪有殿下好看。”

太子才是真绝色。云浅是生得俊雅,可比起轩辕淮的艳色,他就不够看了。

“在我眼里,你最好看。”轩辕淮道,“你是第二次进宫罢?走,我带你去逛逛,上回时间仓促,我都没来得及与你好好玩玩。”

云浅踟蹰:“可我还要为王祈福……”

“你要祈福多少天?”

“七七四十九天。”

“跪四十九天?!膝盖都要废了。”轩辕淮立刻心疼得不得了,他是看着云浅跪了大半天的,“别跪了,反正你走了也没人知道。四十九天,那是人干的事儿吗?你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

“……”云浅默默道,可今天才第一天啊……

云浅常是每日来棠梨院跪不到一会儿,轩辕淮就会带他去不同的地方。等到日薄西山,云浅再独自回到院中,轩辕淮则是去处理那些他积压的政务。

一来二去,最先发现不对劲儿的,是云岭。

同为新一辈的年轻星官,云浅因为悟性更好,心性更佳,要比云岭更得重用。云浅得到在王宫灵气充裕之地里亲自单独为王祈福四十九天的殊荣,云岭则只能在宫里的祈天殿里,率着一帮学徒为王祈祷。

由于不是主要祈福之人,云岭只需要带着司天监众人每日跪上四个时辰聊表诚心。而云浅身为主要祈福者,每日是要跪上八个时辰的。这就是荣耀越大,责任越大。

但反正也没人看着云浅,就算偷懒又有什么关系呢?若是云浅本人的性子,大约也会乖乖跪完四十九天,可遇上了轩辕淮,他就不容许云浅干这种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事了。

就算是每日只跪四个时辰,用上蒲团和护膝,云岭的膝盖也是铁青一片,越到后来连走路都有些艰难。两相比较下,每日跪八个时辰,回来却还生龙活虎的云浅,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云浅因与轩辕淮玩得痛快,也不曾注意别的。日久天长,云岭疑虑渐生,觉得云浅一定是偷了懒。

越是年岁渐长,云浅得到的夸赞越多,云岭就越是嫉妒。他迫不及待想要揪出云浅的错处,想踩在云浅的头上。

一日云岭四个时辰跪完,就迫不及待溜到棠梨院,见院中空无一人,云浅果然不在,不由大喜。

他也谨慎,一连蹲了多日,等时机成熟时,将独自回到棠梨院的云浅抓了个正着,直接告发到国巫处。

云岭说的振振有词,什么有事请教云浅便去棠梨院寻他,不想院中无人,又正巧碰见云浅夜幕时分才回到院里……

他言辞恳切:“云浅师弟,国巫大人对你委以重任,你却如此惫懒,着实是不应当。为王祈福岂是儿戏,云浅师弟应当认真对待才是。”

云深蹙眉,问云浅:“云浅,云岭所说,可是当真?”

云浅沉默片刻,无从辩驳:“是云浅轻狂了。但凭国巫大人责罚。”他并没有说出轩辕淮。若是不说,受罚的只会是他一个。若是说了,一国太子如此胡闹,对淮声名定是不好的。

云浅知道自己近来的行为很荒唐。他在司天监待了五年,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无比恪守礼仪,样样都能做到令人满意。可一入宫,见了轩辕淮,什么礼仪规矩通通被抛之脑后,他只想陪着他一起闹。

云深默然。云岭心术不正,这也是云深偏爱云浅的原因。但眼下这件事,确实是云浅做错了,不责罚不能服众。他若先罚了,云浅还能从轻处置。若是传入王的耳里——王现今病弱,脾气却愈发暴躁。也许是人越接近死亡就越想活下去,王如今对自己的身体健康极为在意敏感,若让他知道云浅对他的健康不上心,恐怕云浅难逃一死。

因而云深轻叹一声:“关入水牢罢。”

云岭喜悦之色溢于言表。云深犯下大错,那就意味着他的出头之日到来了。

如今星官里,最有望继任下一位国巫的,就是云浅和云岭了。两人一直是竞争对手的关系,至少云岭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从来都争不过云浅。他也天资聪颖,可与云浅相比简直愚钝。想要打败云浅,把云浅踩在脚下,云岭不能指望自己比云浅强,就只能盼望云浅出错。

云深把云岭的喜色尽收眼底,眼眸冷淡了几分。

云浅和云岭,差的何止是悟性。一个品性高洁,不染尘埃,一个野心勃勃,满心算计。心境上差远了,早已是天壤之别,高下立现。

……

这一日,轩辕淮没有在棠梨院里看见云浅。

他微微凝眉,四十九日还没过,云浅不该不出现。他想着许是云浅今日有事耽搁了,又多等了一会儿,仍是没有人来。

难道他病了?轩辕淮心下担忧。

轩辕淮不是只会干等着的性子,当即就赶往宫中的祈天殿,想要问个究竟。

祈天殿里,着普通白色长袍的学徒们跪了一地。为首的是个服饰精美的白衣少年,模样清秀,看样子也是名星官。

却不是轩辕淮要找的那一个。

轩辕淮出挑的容貌与标志性的红衣,王宫中几乎无人认不出他的身份。几乎是他进入祈天殿的一瞬间,所有学徒都伏低了身子。

云岭见状,起身笑道:“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真是——”

“云浅呢?”轩辕淮直入主题。

云岭脸上的笑凝固了。

为什么又是云浅。

云岭收了笑:“云浅师弟犯了错,已被关入水牢。”

听到水牢二字,轩辕淮瞳孔一缩,声调拔高:“他犯了何错?!”

云岭被太子过激的反应吓到:“云浅师弟擅离职守……”

不用云岭说下去,轩辕淮就知道云浅是被自己连累了。

那个傻瓜,一定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但凡搬出他的名头,也不会把自己折腾进水牢里。

轩辕淮没再听下去,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云浅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冰冷的寒水弥漫着浓重的湿气。衣裳与肌肤贴合在一起,呈现出半透明的颜色,可以窥见衣裳底下凝脂如玉的肌肤,露珠沾在胸膛上。长发垂下盖住半侧面容,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庞。他眼眸低垂,唇瓣因为冷冻得发紫,四肢都被铁链牢牢锁着,在娇嫩的手腕上勒出细细的痕迹。

简直就像水中勾引人的魅妖。

有云深庇护,云浅并未受什么皮肉之苦,只是在寒水里浸泡了一夜。墨发盖住少年苍白的脸,柔弱得令人怜惜。

轩辕淮无心欣赏,几个飞跃就踏水停在云浅身前的石台上,试图斩断锁链。只是司天监里的锁,却不是那么好斩断的。

轩辕淮见云浅冻得发抖,连忙脱下自己的衣裳包裹住云浅:“云浅?云浅?”

云浅有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