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的心情一下子就开朗了:“桑阳,我们许个愿吧!”

“对一棵树许愿?”桑阳看那树,怎么看都是棵普通的凡树。

“我们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来到这里,见到这么一棵树,意义非凡呀。”彩云想了想,闭上眼,说,“我下辈子还要和桑阳在一起。”

桑阳动作一顿。

她还年轻,这辈子才十八岁,就已经想到下辈子的事情了。

他分不清,她是单纯对下辈子的祝愿,还是……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她是怕死在这骊山,还是怕他真的为了平息众怒赐死她?

不会的,彩云,我们的一辈子还长呢。

“想什么呢?快许愿呀。”彩云睁开眼催他。

桑阳一笑:“我的愿望,彩云已经替我说出来了呀。”

真有来世,我之所愿,亦是与你,往后余生。

“口说无凭,还要留个印记。这样,也许下辈子的我们能看到呢。”彩云在地上扫了几圈,捡起两块石头,“就这个吧。”

“我听说,桜朝的血誓是最郑重的。正好我们的血也有现成的。”两人身上都有伤,要点血很容易。彩云用从桑阳伤口处折断的箭矢蘸了指尖的血,一笔一划极认真地在石头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繁琐的甲骨文字,还是桑阳亲自教给她的。

“我写完了,该你啦!”

桑阳本是不信这些,可见她这般认真,便也陪着她闹。写着写着,眉眼也认真起来。

他也是真的想来生再续前缘啊。

他的彩云,他的挚爱,他想要永远守护的姑娘,一辈子怎么够呢?两块刻了名字的石头被挂上树梢,树前的两个人低眉阖眼,做着祈祷。

上苍啊,我与身边的这个人,请一定要祝福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彩云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也许遇到桑阳,就已经赌上了她一生的运气。

他们那天平安从骊山上下来,桑阳胳膊上的伤变得很严重,那只文可提笔武能握枪的手险些就要废了。数十名医官使尽浑身解数才堪堪保住。

可没等桑阳伤势彻底养好,敌军再次突袭,他这一去就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回来。

彩云在军中等得心急如焚。

桑阳不在,军中的将士几乎不给她好脸色看。桑阳没说,但他们都猜到桑阳胳膊上那伤是为了保护她才留下的。如果不是因为胳膊上的伤,桑阳也不会在这次战斗中失踪。

彩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可她不能不在乎桑阳。三天,桑阳失踪整整三天,她快等疯了。

终于,在第四天清晨,她单枪匹马出了营帐。

就算她是疯了罢。就算是死,她也要把他找回来。

彩云和桑阳向来是只有情分没有缘分。他们不是命中注定,不是天生一对,相反他们还是天要拆散的一对,所以总是在错过。他们所有遇见的机会,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可是那一次,许是作为天道宠儿的桑阳快死了,天道终于不忍心,让彩云很快就找到了桑阳。

也许,天道只是想让彩云替桑阳去死。

那么它成功了。

彩云找到桑阳的时候他昏迷着,外伤很严重,额头渗着血,青年俊美的面容上毫无血色。

最可怕的是,他中了毒。

那毒彩云认得,是草原贵族间特有的毒药,潜伏期整整一年。哪怕沾上一点,那人毫无所觉,一年内平平安安,也会在一年后立刻暴毙而亡,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如果不是彩云也曾是酋长的女儿,恐怕都认不出这种毒。

不用想,一定是萨朗下的手。

至于为什么下这种慢性毒药而不是立刻杀死,大概是萨朗得了谁的提点。萨朗不是聪明人,可他手底下总有聪明人。一定是有谁告诉他,一旦晔王死,杜将军即刻就会篡位然后过河拆桥铲除萨朗,这才使得萨朗不敢立刻杀了桑阳。在萨朗的势力壮大到足以与杜将军抗衡前,桑阳还要活着牵制杜将军。

彩云跪坐在桑阳身前,红着眼看他的脸。长睫淡淡垂下,掩不住的是仇恨的火焰。

你们怎么敢动他。

我如此珍爱的人,你们怎么敢动他!

不过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这种毒是可以转移的。

身为格兰贵族的彩云,自然知道转移方法。

萨朗故意放过晔王的事,一定被杜将军发现了。

萨朗和杜将军各怀鬼胎,但表面上他们还是联盟,当下不可能撕破脸,可杜将军也不能容许桑阳活着。所以杜将军才会另外派兵在这一带搜索桑阳的踪迹,想来个斩草除根。

此地不宜久留。

彩云背着昏迷的桑阳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躲开了敌军的追击。可军营的方向是万不能再回去了,一出去就会被发现。

彩云当机立断,带桑阳奔向另一个方向。

当务之急,是先躲开追兵。至于那个未知的方向通往哪里,彩云已经没办法考虑那么多了。

……

彩云从不觉得自己的运气好,但命运总能向她证明,她的运气还可以更糟。

她跑进了一片荒漠。

茫茫无际的黄沙,寸草不生,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像是要把所有生灵都晒死在这片沙漠上。

彩云的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唇瓣干裂得厉害。她已经在荒漠里走了三天,背着一个大男人,干粮和水也消耗殆尽。更别提大部分水都被她喂给了桑阳,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最让她恐慌的却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桑阳的性命。

桑阳还没醒。

他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了。头上的伤似乎真的很严重,彩云不确定自己再耽搁下去,桑阳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荒漠。

如今连她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是个问题呢。

难道他们没有死在骊山上,却要死在这片荒漠里?

“不……桑阳,你救了我一回。这一次,我也一定能救你。”彩云喃喃自语。

她不知道前方的路还有多远,正如那天桑阳不知道那座山到底有多高。他们都是凭着一股信念支撑下来的。

“大概我所有的运气,都耗在得到了你的垂青。所以在其他地方,我们总是陷入困境。”她努力自说自话,明知身后人不会听到,她这么说也只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然,真的撑不下去了。

“桑阳,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就不走了,咱们死一块儿。”

“这么多路都走过来了,你甘心吗?”

“我只能活一年了……可就算只有一年,我也要好好活着,一直一直陪着你,不能在这里倒下。”

彩云一句句说着,在沙漠里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她不知道的是,她背着的青年,微微睁开了眼睛。

桑阳觉得头痛剧烈无比,嗓子渴得要冒烟,一个睁眼的动作已经耗费了他全部力气。他感受到了炙热的温度,也能隐隐看到身下娇小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彩云……

放我下来……

桑阳想说话,可是没有力气。他的头昏昏沉沉,不消一会儿就又疲惫地阖上了眼。

……

桑阳好像能听到耳畔的声音,可他睁不开眼,视线里黑沉沉的一片。

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

“桑阳,我想给你喂我的血,可我的体内都是毒。对不起……我只能这样。”

什么……毒?

“桑阳,你饿了罢。没关系,很快就会有吃的了。”

什么吃的?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身处一片荒漠,这种情况下,哪里来的吃的?

桑阳心中忽然身体不好的预感,他拼命想睁开眼,去阻止彩云要做的傻事。

不,彩云,不要——

可他越是想挣扎,身体就越不能动弹。

彩云拔出绑在腿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胳膊上生生剜了一块肉下来。

那地方,恰好就是桑阳之前中箭的地方。

“呃……”巨大的痛苦使得彩云抑制不住地皱起眉头,她不敢耽搁,等肉上的血流干了,才送到桑阳嘴边。

“桑阳,我们现在可真是血肉交融了……”彩云跪在桑阳身边痛得全身蜷缩在一起,也就错过了桑阳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他们的血肉与灵魂,都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

天道是不可能让桑阳死在这里的,它已经让彩云吃足了苦头。桑阳为了保护彩云受了那么多伤,天道就要彩云一一偿还给他。这一场惩罚针对的从来都只有彩云。天道却不知,它已在无形中伤透了桑阳的心。

割在彩云身体上的刀,就是刻在桑阳灵魂里的痛。

在沙漠里的第七天,彩云看见了一片绿洲。不是海市蜃楼,而是真正的绿洲。

她几乎是喜极而泣地扑到水边,一口水含在嘴里不敢喝,她先是把水渡给桑阳,确定他解了渴,然后才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

两天后,她走出了沙漠。

桑阳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他一身的伤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在荒漠里待了那么多天更是恶化。彩云急需找大夫。

正巧,沙漠外是一个小城镇,彩云背着他,找到了一个医馆。

医馆里的医女正在为病人抓药,乍见一名娇弱的姑娘背着一名大男人进来,两人都是一身狼狈,吓了一跳。

“救救他!”彩云身上没带银钱,只能用腰间一个玉佩作抵押,那玉佩还是桑阳送给她的,价值连城,买下这个医馆都绰绰有余。

医女见了青年绝美的容颜,先是一怔,就见那满身伤痕触目惊心,忙不迭点了点头:“跟我到里面来。”

彩云看向医女,像是在考量眼前的人能不能够信任。医女相貌清秀,娴静瘦弱,看上去就很是无害。

“你叫什么名字?”彩云问。

医女一愣,低头答道:“吴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