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

“尽遣斥骑,务必查清,齐军今于何处!!!”

睢阳大营内,年逾六十的大将军灌婴,正怒火冲天的下达着军令。

帐内,将官们都是面色复杂的相互一对视,终是不知该如何劝说灌婴。

——齐王大军,居然在睢阳十数万中央军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更让将官们感到忧心忡忡的,是齐军何时离开睢阳城下,根本没有人知道。

至于被齐军留在营内的那千余老弱,更是只说:齐王只令吾等日日加灶,其余诸事,吾等一无所知···

若非前日,灌婴突然下令要夜袭齐营,提前派了斥候打探,只怕至今,睢阳城内的灌婴大军,都还要被齐营内那数万道炊烟所迷惑···

“大将军,末将以为,齐军之所欲,当不过两处。”

就见一位青年将官稍站出身,对着灌婴一拜。

“嗯?”

听见这话的一瞬间,灌婴便已经从齐军走失的愤怒情绪中清醒过来,片刻之后,就已得到了相同的结论。

“可是荥阳、丰沛?”

那小将稍点点头,复带些担忧道:“此二者,可谓皆不可失啊···”

“荥阳负敖仓之重,失则天下乱;丰沛更乃国朝龙兴之所,失,更或置陛下于不孝之地···”

实际上,根本不用等这小将分析,作为汉初开国功臣中的翘楚,灌婴的专业能力,自然是水准线以上。

灌婴甚至已经隐约猜到,这两个足以搅乱天下的选择之间,齐军会选择哪一个了···

“即刻遣人往荥阳、丰沛,谓淮阳守、隆虑侯:贼或将至,须枕戈以待!”

言罢,灌婴便来到帐内堪舆前,手指从睢阳以东起,顺着睢阳以北划了一圈,最终在睢阳以西的三角之上重重一点。

“荥阳!”

笃定的道出一语,灌婴便回过头:“丰沛距睢阳虽不过三百余里,然得隆虑大军驻之,贼刘氏,当勿往。”

“且贼粮寡,军卒空腹之时久矣;或西绕睢阳,直击荥阳!”

“荥阳今守军不过万五,俱乃淮阳郡兵,其战力堪忧;且荥阳负敖仓之重,贼破,则军粮之缺自解。”

说着,灌婴便笃定的来到帐中央,对诸将官稍一点头。

“着前军即刻西出睢阳,将兵三万,奔赴荥阳!”

“沿途但有齐贼大军过境之迹,速速回禀!”

待一位中年将官领命离去,灌婴又回过头:“中军、后军留睢阳,须时刻警戒;万不可叫齐贼偷城。”

其实,叛军大费周折,凭借‘减卒加灶’的手段逃离睢阳城外,要说其是想使睢阳城放松警惕,好更轻松的攻取荥阳,灌婴是不怎么相信的。

但事关江山社稷(前途未来),灌婴出于保守起见,还是决定将所有可能性都考虑进去。

“喏!末将等即刻往城墙,以备城防之事!”

又有二位将官领命离去,灌婴稍一沉吟,复又道:“左军遣一部校尉出城,沿睢阳之北沿途查探齐贼之踪迹。”

“谨记!万莫分兵!一俟有警,即刻烽火传信;左军见烽火而尽出。”

言罢,灌婴终于将目光,撒在了那个统领右军的青年将领身上。

“请将军整军待发,以候丰沛之报;贼现于丰沛,则右军即刻启程,奔袭丰沛以为援。”

“喏。”

见那小将拱手领命,正要离去,灌婴便略有些尴尬的开口问道:“至睢阳数旬,某惭愧,竟未知将军名讳?”

只见那小将略有些羞涩的挠了挠头,旋即似是反应过来什么般一肃。

“将军言重,末将孙卬(áng),乃北地人氏···”

※※※※※※※※※※※※※※※※※※※※

在灌婴于梁国境内,疯狂查探齐军踪迹之时,汉室版图极南,同样有一个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王使可曾归来?”

南越首都,番禺城。

刚于去年满六十的南越王赵佗,正在王宫内焦躁的走来走去,不时发出急迫的询问声。

自汉室的齐王发动叛乱,已经在长沙一带半死不活的周灶大军北撤,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

但赵佗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有另一只极其陌生的部队,接替离开的周灶大军,出现在了长沙国境内。

当查明那支部队,乃是长安儿皇帝派来,就赵佗称帝一事讨要说法的‘淮南国军’时,整个南越朝堂,可谓是啼笑皆非。

——就连长安中央军,都在这南方的湿瘴之下失去战斗力,小皇帝居然又派了个诸侯王来?

这汉室,只怕是吃枣药丸!

但没过多久,南越君臣就笑不出来了···

与之前那支自关中长途奔袭而来,十分不适应南方其后的北方军队所不同,这支陌生的诸侯国军,似乎完全不受南方湿瘴气候的影响!

南越政权,之所以能在汉室鼎立之后,在这大汉版图角落屹立之际,其最大的倚靠,便是险峻的地貌,以及恶劣的气候。

北方军队南下征讨,必然会现在南方的恶劣气候面前折三成战斗力;若想攻下已经毁道自封的长沙-南越边境防线,更需要付出巨大的伤亡,方有可能踏上岭南之土。

但同样作为自关中而来,在这岭南之地侥幸存活下来的北方人,赵佗心里很清楚:这支诸侯国军,根本就不是什么北方部队!

随后查探得来的消息,更是让赵佗感到一丝绝望···

——这汉室的淮阳国,居然就在长沙东北方向,紧邻长沙国!

而且相较于异姓而王的长沙国,这淮阳国,乃货真价实的刘氏宗亲镇守!

在这支诸侯国军到来之前,长沙国可谓是战战兢兢,唯恐南越哪一天提兵北上,就要拿长沙国开刀;但现在,换做是南越上下,因这支陌生的诸侯国军而感到恐惧了···

“陛下,依臣之意,莫不如···”

就见赵佗身旁,南越丞相吕嘉稍一迟疑,终是略有些心虚道:“莫不如,陛下暂去帝号,假意臣汉,以消弭兵祸?”

闻言,就见赵佗烦躁更甚:“朕如何不知当虚与委蛇,以安暴汉?”

“然使臣前后足有百十人前去,却无一人得见淮南王那暴戾匹夫!”

说着,赵佗颇有些忧虑起来:“战起不过旬月,闽越竟已连失数城,闽南之地,更已尽掌于那淮南之手。”

“若战罢,闽南之地不复归,他淮南国,可就于吾南越接壤矣!!!”

闻言,吕嘉几欲开口,终是长叹口气。

“陛下称帝一事,终归是心急了啊···”

闻言,赵佗下意识一怒,旋即若有所思的望向自己的丞相吕嘉。

“丞相若有建言,但可道来。”

见赵佗还能听得进去话,吕嘉暗自松口气,拱手一拜。

“陛下之志,纵百越之地,知之者亦无有出臣之左1;然雄图伟业,终当缓图,不当莽撞。”

说着,吕嘉便流露出一丝神往的模样。

“臣得陛下信重,以为南越之相;自陛下统御岭南之帝,臣便纵观秦简,于战国之事略有薄见。”

“夕者,秦昭襄王在位数十年,终与赵会战于长平。”

“长平战胜,赵固暗弱;然实则,秦赵乃两败俱伤···”

“若彼时,昭襄王暂缓矛戈,以安新服之地,待数岁,赵便当亡于昭襄王在位之时。”

“然昭襄王刚烈,不退反进,放有长平战后,秦败于关东诸国之合纵;长平战胜之利尽失。”

言罢,吕嘉便拱手一拜:“此何也?”

“乃欲成大事者,其当缓图,不可莽撞也。”

就见吕嘉话头一转,继而道:“再以始皇帝论···”

吕嘉话已出口,赵佗面色便陡然一厉,终是缓缓归于淡然。

“丞相但言···”

嘴上说着,赵佗却略有些身上的闭上了双眼,心神,也已飞向了那梦中的故土。

那一年,赵佗还只是一个小将,彼时的始皇帝,是那么的英姿勃发。

在蓝田大营,始皇帝傲视着漫山遍野的玄甲,眉宇间,尽是令人神往的锐意。

“吾大秦的将士们!”

“今日,尔等就要携朕之命,为大秦,攻略极南之百越地!”

“吾大秦,自穆公行商君之法始,便以武立国。”

“今,吾大秦锐士出征在即,朕观大军,甚喜!”

“诸君且安去;待诸将士建功立业而归,朕当于咸阳章台,与诸将士把酒同欢!!!”

那激情澎湃的声音,即便此刻,也仿佛随着那首秦腔,旋绕在赵佗耳边···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岂曰无衣···”

呢喃着,赵佗都没发现松垮的面皮之上,已是布满泪痕。

就连吕嘉,此时也是悄然止住了话头,看着赵佗直停的脊背,在这王宫大殿之中缓缓弯下,终是蜷作一团···

“陛下····”

就连吕嘉都已按捺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跪拜在了赵佗面前。

“纵夕始皇帝之时,六国未灭,始皇帝也仍旧未急于称帝啊···”

“今陛下偏居一隅,虽有峻岭沼池为险,然陛下之大业尚远;陛下此刻当励精图治,光集兵粮。以待将来啊···”

吕嘉诚挚的劝说,却并没有讲赵佗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偌大的殿堂内,只赵佗那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以及那一首脍炙人口的秦腔。

——岂曰无衣,岂曰无衣···

※※※※※※※※※※※※※※※※※※※※

长安,洛城门内。

看着刘郢客披麻戴孝,于高庙内祭奠刘邦的衣冠,刘弘维持着面上淡然,心中却是连道可惜。

楚王刘交,终于在汉高后九年秋八月,迎来了自己的生命终点。

“可惜啊···”

只要刘交亡故晚几天,或者驿骑沿途耽误了几个时辰——乃至于消息晚送来片刻,刘弘就有可能达成在楚王刘交这一代,第一次施行推恩的目的。

但命运,往往是如此荒诞,而又可笑。

八月末逝世的刘交,就好像果真在天有灵般,有自己的死讯,避免了太子刘郢客在九月的长安,被刘弘带入‘推恩’的深坑之中。

刘交一死,刘郢客继承楚国王位,几年后刘郢客再去世,楚国宗祠,就要落到刘戊手中。

可以说推恩之事,因为刘交不合时宜的逝世而难度陡增。

现在,刘弘已经不指望二十年内,楚国能从现在的四十余城,被瓦解为几个不过十数城的小国了。

“幸好有齐国在···”

由刘遂为齐王一事,刘弘已经和宗亲内部达成一致;但齐七十三城,自然不可能全都交到刘遂手上。

历史上,吴楚之乱一止,参与叛乱的各国都收到了中央的制裁:包括但不限于削土、罢兵权、罢官员任职权等制裁手段,都被景帝刘启强塞到了关东诸侯国嘴里。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吴国,更是直接消失在汉室版图之中。

现如今,刘弘虽因忌惮刘肥‘高帝长子’的身份,而并未打算废黜齐国,但趁此良机将齐国削一圈儿,自是题中应有之理。

“陛下。”

正思虑间,就见刘恒轻步靠近了些,对刘弘躬身一拜:“陛下召臣,可有交代?”

闻言,刘弘却是淡然一笑,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刘郢客身上。

“楚王薨故,朕甚哀;王太子将行,朕便召王叔至此,于朕同送太子。”

待等祭祖过后,刘郢客就要踏上返回楚国的旅途。

待刘交丧事一过,刘郢客就将正式成为汉室的楚王,替长安中央镇守东南。

不出意外的话,刘弘下一次见到刘郢客,起码得到一年之后,刘郢客按照惯例朝贡长安之时。

刘交的突然亡故,使得刘弘‘尝试推恩于楚国’的盘算落空;而另外一个问题,便随着刘郢客即将归国,而摆在了刘弘面前。

——刘郢客回国继承王位,宗正一职,又空了出来···

虽然早在任命刘郢客之时,刘弘就已经对刘交即将到来的死期有所准备,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宗正一职的空缺又一次摆在眼前,刘弘却有些迟疑了。

刘弘原本的打算,是在刘交死后,如历史上那般,将刘交的另一个儿子刘礼召入长安,以接替宗正之职。

但现在,刘弘却有了另外一个有趣的想法。

“王太子归楚,则宗正出缺;依王叔之见,当由何人以替之?”

刘恒的回答,果然没有出乎刘弘地所料。

“宗正,负规导宗亲之责;其选当以年长、德高者为先。”

“然今宗室之中,高皇帝诸子唯臣、淮南二人存;臣稍长于淮南。”

说着,刘恒自嘲一笑:“然纵臣,亦弱冠不过数岁;且负陛下之命将王睢阳,恐无以为宗正···”

“武哀王一脉,故羹颉侯已为燕王;代顷王一脉,濞王吴地,或德侯广可看一用。”

“及至楚王之子,年长者,亦或可为

八月末逝世的刘交,就好像果真在天有灵般,有自己的死讯,避免了太子刘郢客在九月的长安,被刘弘带入‘推恩’的深坑之中。

刘交一死,刘郢客继承楚国王位,几年后刘郢客再去世,楚国宗祠,就要落到刘戊手中。

可以说推恩之事,因为刘交不合时宜的逝世而难度陡增。

现在,刘弘已经不指望二十年内,楚国能从现在的四十余城,被瓦解为几个不过十数城的小国了。

“幸好有齐国在···”

由刘遂为齐王一事,刘弘已经和宗亲内部达成一致;但齐七十三城,自然不可能全都交到刘遂手上。

历史上,吴楚之乱一止,参与叛乱的各国都收到了中央的制裁:包括但不限于削土、罢兵权、罢官员任职权等制裁手段,都被景帝刘启强塞到了关东诸侯国嘴里。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吴国,更是直接消失在汉室版图之中。

现如今,刘弘虽因忌惮刘肥‘高帝长子’的身份,而并未打算废黜齐国,但趁此良机将齐国削一圈儿,自是题中应有之理。

“陛下。”

正思虑间,就见刘恒轻步靠近了些,对刘弘躬身一拜:“陛下召臣,可有交代?”

闻言,刘弘却是淡然一笑,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刘郢客身上。

“楚王薨故,朕甚哀;王太子将行,朕便召王叔至此,于朕同送太子。”

待等祭祖过后,刘郢客就要踏上返回楚国的旅途。

待刘交丧事一过,刘郢客就将正式成为汉室的楚王,替长安中央镇守东南。

不出意外的话,刘弘下一次见到刘郢客,起码得到一年之后,刘郢客按照惯例朝贡长安之时。

刘交的突然亡故,使得刘弘‘尝试推恩于楚国’的盘算落空;而另外一个问题,便随着刘郢客即将归国,而摆在了刘弘面前。

——刘郢客回国继承王位,宗正一职,又空了出来···

虽然早在任命刘郢客之时,刘弘就已经对刘交即将到来的死期有所准备,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宗正一职的空缺又一次摆在眼前,刘弘却有些迟疑了。

刘弘原本的打算,是在刘交死后,如历史上那般,将刘交的另一个儿子刘礼召入长安,以接替宗正之职。

但现在,刘弘却有了另外一个有趣的想法。

“王太子归楚,则宗正出缺;依王叔之见,当由何人以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