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坐车的话,可能半个小时就到了安陵园,没错,她母亲的墓地,是母亲的长眠之处。可惜她没有坐车,她用走,一步一步缓慢而迟钝的走。所以,她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到安陵园。

苏南浅到达安陵园的时候,天色已经转黑了,暮色就好似墨水瓶被倾倒了一般扩散得那般迅速。由于暮色四合的原因,温度也随之跟着下降。她突然有些感慨,为什么灼人心魄的夏天还不到来,她想要那种浑身都被置身于火炉中的感觉,那样的话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觉得冷了。

越过了一块又一块冰冷的墓碑,上面的名字和照片都不一样。远远的,她看见母亲的墓碑面前凝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那么凄清的背影孤寂无比。

视线猝不及防地被震住。

几乎是在一瞬,她的脚步陡然加快,踩着脚下那些由于不安分而生长出来的小草,她冲过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见耳边突兀传过来的声音,苏云淳只是没有扭过头来看她,只是将视线落在墓碑上的照片上,声音淡淡的:“我来看看她。”

苏南浅莫名觉得喉间发痒,于是她真的很想笑,可是在这么严肃的地方是不应该笑的。她也将视线落在母亲的照片上,是她挑选的照片,母亲年轻时的旧照片,美丽不可方物的模样,丝丝缕缕的飘渺不可及。

苏重新将视线落在面前的中年男人眼角处,只是盯住他眼角的细纹:“你有什么资格来看我妈,脸呢?”

最终,苏云淳像是被电到了一般扭过头来看着她,盯住她黑白分明的杏眸,声线很冷:“南浅,你觉得你这样子和我说话对吗?”

他的容颜上就算有了时光岁月的痕迹,却难掩那从骨血里面泛滥出来的迷人气息,苏南浅却看着这样一张容颜时带尽了嘲讽:“舅舅,你是在和我讨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吗?那我觉得你应该是找错人了,不如和我母亲讨论讨论,或者是和外公讨论讨论,如何?”

原谅她说的这两个人都是已经去了天堂的人,可惜没办法,她就是这么恨他,或许是她人生字典中的一个恨字,就是面前这个男人交会她怎么写的。

在墓地的一片阴暗之中,苏云淳尽是韵味的眉眼之间也薄薄的有层凉意,他突然想笑:“南浅,如果你非要这样子字字带刺的和我说话,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南浅,你恨我归恨我,我无可厚非,但是我不能看你人生就此葬送。”

苏南浅似水墨丹青一般的眉眼像是绝美画卷一般,唇侧轻轻撩起了笑容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认为我走到现在这一步,还有什么所谓的狗屁人生?还有,没错你说对了,恨你是一件只要我还能呼吸就绝对不会停止的事情。”

“你应该很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南浅你真的不能太倔强。”他的视线落在墓碑上那张美丽的容颜上,墓碑上的常雅二字显得分外的刺眼,他轻轻道:“在小雅面前,我不妨把话直说。南浅,池慕辰那个男人,你嫁不得,你真的嫁不得。”

或许是天生反骨,又或许是对面前这个男人近乎于不屑的恨,所以显得他说的话是分外的没有重量。她一瞬笑得分外凉薄,但眼中却因提及了那个名字而多了几分微光:“池慕辰是安城第一贵公子,是所有安城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男人,都恨不得嫁给他,我有什么嫁不得?况且,你怎么知道他说要娶我,你不会可笑到找人来调查我?”

“你以为你擭得住池慕辰那个男人?即使我这个在商场跌摸打滚如此多年的人,在见到那个所谓的后生面前都会觉得寒意丛生。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白微儿,你真的就这样嫁给他?你确定他心里面爱的是你?”他在阴暗的天色中字字清楚地说着这些话,墓地周围的大树就好像是垂死之人伸向天空的手。

一股凛冽的寒意好似涟漪一般散开,而她的眸原本是平静的湖面,可现在也遍布波澜:“爱值几个钱?原谅我就是这么自私,我谁也不爱我就只爱我自己,所以他也根本不必爱我。他能够给我足够的安全感,总是能够在我岌岌可危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想这样就够了。”

微风将周围的树叶吹得飒飒作响,于是二人的呼吸声也被风卷得了无踪影。“安全感是么?及时出现是么?”苏云淳几乎是以一种嘲讽到了绝对的口吻开口。

“是。”

从菱唇吐露出来的一个字却笃定无比。

“南浅——”不知道为什么他将尾音拖得长长的,用一脸严肃盯着她清丽的容颜:“你觉得你在面对我的时候算不算岌岌可危,毕竟这么恨我不是吗?”

苏南浅像是听见了什么极端的笑话一般,终究是在这么肃穆的地方清浅地笑出了声,道:“是啊,面对你的时候,没有比任何时候更加的岌岌可危了。”

“那你现在应该让他及时出现在你的面前,像上次那样,张狂地将你从我的面前带走。”他几乎是以一种刻薄恶毒的口吻,一双黑眸之间有着些意味不明,眼角的细纹因为眯眼的动作而加深了:“你说那个男人能够带给你安全感,能够及时出现在你面前,这很好。只要现在他能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就相信,你嫁给他是正确而不是荒谬的决定。”

“我为什么要为了让你相信而让他出现在你的面前?”她轻轻咬住唇,俏丽的容颜在墨色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其实她骨子里面已经窜出来了一种坚定,一种难以置信地坚定,虽然话是那般的质问以及嘲讽,可是心里面已经滋生了一种念头——

苏云淳,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才是对的,你是错的。

所以在她自己话音将将落下还未曾等待面前的男人开口之时,她就已经缓缓抬起了手,视线落在了掌心中的手机屏幕上。

池慕辰。

屏幕上忽闪忽闪的,这代表正在接通那个可以带给她安全感的男人,听筒当中那一声又一声有规律的滴声像是魔咒一般牵动着她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

终于屏幕画面跳转,他接通了。

“浅浅,有急事吗?”依旧是那般温润低沉的嗓音,只让人觉得沉沦。苏云浅将听筒置于耳边,目光落在对面那张正对着她似笑非笑的容颜上,她用一种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语气开口:“池慕辰,我在墓地,你过来。”

她的脑海之中突然泛滥,画面一幅幅疯狂地跳转。他在雨中步步向她走来,他在电梯之中忍受震动将她护在怀里,他在逼仄潮湿的巷子中抱她回家。一幕幕仿佛全部重新呈现在了眼前,吞噬着她的内心。她现在都能够猜想到听筒会传过来温润如玉的声音,浅浅,等我。

可是,她居然错了。

那边在静默两秒之后,只是低低传来一句:“浅浅,我现在有事走不开,我让元智过来找你。”他的声线足以蛊惑任何一个女人,只不过她现在只想冲着手机咆哮,池慕辰我现在正在和我的仇人打赌,一个我必须要赢的赌注,我要你,我不要元智,你明不明白?

她的耳膜陡然被一记熟悉的女声给震痛——

“慕辰,你是要陪着我还是要陪着她呢?”

这是白微儿的声音没错,带着媚意般的挑逗之感,愉悦的语气。她竟然就在他身边,而他居然说自己走不开。也是,他的确应该走不开。可是池慕辰,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你答应要娶的姑娘。

苏云淳唇角的嘲讽是那般的明显,此刻更是因为听见了白微儿的声音而凉薄嘲讽得刻骨。她就好像是被人死死打了一巴掌,脸上陡然之间全然无光,可是她不想认输,不想承认眼前这个她恨得要死的男人是对的。

于是,她清丽的容颜隐在夜色之下,她用一种近乎于视死如归般的沉稳语气:“池慕辰,我再说一遍,我现在人在墓地,我要你过来接我回家。”连自己握住手机的指在微微颤抖都察觉不到,池慕辰,你来接我,来将我从这个坏人面前带走,来证明我嫁给你是正确的选择,不要丢下我。

“你不来,我就不走。”她甚至补上了这么一句孩子气的话。在她自己的记忆中,她一直都是懂事的,一直都是明事理的,可是她知道这一次不一样。

空气在她身边静静流动着,面前的男人眼神依旧嘲讽无比。

最终,听筒之中传出来了蛊惑的声线:“浅浅,自己回家,乖。”

紧接着,钻进她耳膜里面的嘟嘟嘟的忙音几乎要撕碎了她的神经。池慕辰,你居然就这样挂断了我的电话。是因为白微儿在旁边吧,是因为你的心头肉在旁边吧,是因为你爱她对吧。对,我说的这些,都是对的。

终于,苏云淳眼底浓烈的嘲讽全部倾泻而出:“南浅,这就是你所谓的安全感,这就是你所谓的能随时出现在你的身边?”他似乎觉得嘲讽得不够一般,还不忘补上一句:“南浅,你真是太可笑了。”

“给—我—滚—”

她字字咬牙,杏眸之中的墨色好似缠绕上了鬼魅一般,恨不得将苏云淳吞入腹中般的切齿。

苏云淳的眸子微微一暗,还是微笑:“南浅,就算你气急败坏也无法改变我是正确的。我再给你说一遍,池慕辰那个男人嫁不得,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让—你—滚—”

最终,苏云淳在她分外凉薄的目光下转身:“南浅,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然后他便越过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墓碑,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温度总是降得这般快,不然她怎么很感觉到周遭都被一股可怕的凉意所包围住。周围都是一块又一块冰凉的石头立起来的石碑,满目的荒凉凄惨,这些沉睡在黄土之中的人,你们都还好吗?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想着要和已亡的人对话。兴许她是疯了,对,她今天就是要这样站着,站在这里等他。

池慕辰,我就看看你今天到底会不会来。

苏南浅的视线突然触及到了放在母亲石碑面前的一朵红玫瑰,那朵红玫瑰在所有菊花中间显得是那么的突兀。整个安陵园中兴许都只有这样一朵颜色鲜艳的花,很明显这是苏云淳放在这里的,他知道母亲爱极了红玫瑰。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陡然弯腰拿起那朵红玫瑰,然后恶狠狠扔在了地上。素白的手指绞在了一起,她的高跟鞋踏在那朵红玫瑰鲜艳欲滴的花瓣上:“母亲,他怎么能有资格来看你还给你送花呢,真是不要脸。母亲,我踩碎这朵红玫瑰,你就当他从来没来过。”

暮色是越来越浓烈了,苏南浅纤细瘦弱的身子隐没在一片荒芜黑暗之中,夹杂着虚无的意味,好似随时都能够消失一般。她没动,一直像是一颗白桦一般凝立在石碑面前,只是站着。

池慕辰,我就要看看,你是来还是不来。

一阵风卷来,她的嘴角荡起微笑。

*

苏云淳卷着满胸腔的复杂心情向着安陵园大门走去,他现在真的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常雅,南浅出落得这般好这般亮眼,只是真的——她太倔强了。常雅啊,南浅真的和年轻时候的你很像很像,不,她比你更加倔强。对不起常雅,我好像无法阻止她嫁给那个能够反手*的男人。就像——

我当初无法阻止你一步步踩进深渊一样,所以我的离开,一半有你的原因,一半有我的原因,所以我们谁又比谁好呢,谁又能比谁高尚得到哪里去呢。我是黑暗中的人,你是深渊中的人,彼此彼此。

苏云淳踩在头顶梧桐落下的碎叶上,就那样看见安陵园大门口缓缓停下的车,他陡然顿住脚步。那个男人没有身着正装,只是简单的黑色休闲服,可偏偏也遍生气质。

池镇天。

果然,不管时间怎样的蹉跎,那个男人依旧张扬且不加掩饰,他的儿子池慕辰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都是人模狗样。

表面上皆是温润如玉山水画卷都不及的样子,可是有一颗怎样龌龊的心,应该也只有自己清楚才对。于是,他几乎面无表情地看见池镇天一步一步走过来,看见池镇天面带微笑地冲他开口:“苏云淳,好久不见,听闻你在香港混的不错。”

“原来我这么劳烦池氏董事长挂念,当真是不好意思。”苏云淳的字字平稳,却极易能够让人听出来没有一丝丝的温度。他道:“不知道池董事长来安陵园做什么,难道是来看哪位故人吗?”

莫名的,故人二字被他咬得十分重,甚至有些切齿的味道。

他可以清楚看见池镇天这个男人,他的眉眼之间都是难掩的风华。尽管,他也和他一样在岁月中进行了长跑,可是说实话,他真恨池镇天的气色依旧这么好。这么多年,身在香港的他也能在各色报道上看见关于他和他得意儿子的无数消息。

其中有一条消息,那边是池氏董事长在意大利接受心脏移植手术,执刀的乃是医学界神话莫归年。所以他心里面隐隐觉得池镇天不应当是这般好的气色,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实在是太少了,凭什么。实在是凭什么。

“苏云淳,一晃二十多年就过去了,你还是没怎么变,不错。”不知道最后那二字是不是出于内心,不过在苏云淳的耳中听起来就分外地刺耳了。又听见池镇天开口:“故人……如果能称得上的故人的话,那便是,我来看看她。”

池镇天的眸子很黑,所以将这份黑遗传给了那个风华无限的男人。可是每次看见这双眼睛,苏云淳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他只是冷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来看她?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人就是你,难道你不知道,堂堂池氏董事长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他真的觉得池镇天是当真可笑,与此同时,苏云淳也觉得自己也当真可笑。方才南浅问他有什么资格看常雅,现在他居然以同样一种嘲讽口吻来问别人有什么资格来看常雅。所以说,不管是谁,都是那么可笑,都是那么可悲。

“哦,是吗?”池镇天听了这般调侃的话倒也不怒,挑着浓黑的眉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你的意思说,你就有资格来看常雅了?也是,毕竟常雅生前也是要唤你一声哥哥的,不是吗?”

哥哥两个字,就好像是他毕生的羞辱以及伤疤一般,只要被人随便提及就会钻心透骨一般的疼痛。怒意自黑眸眼底缓缓升起,却复而听见池镇天以一种平静地口吻道:“对了,有一点你是错的,我敢肯定。常雅她最恨的人,一定是你。”

这句话好似一道惊雷一般,炸响在了苏云淳的耳边,凌厉黑眸之中的光晕骤减。因为他自己也深知,常雅最痛恨的人,是他,这是根本就无法改变的事实。

“那又怎样?”苏云淳依旧是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只是对着面前的男人冷笑:“我们两个都是彼此彼此,你不要以为你能比我高尚哪里去。说吧,费尽心机要让你儿子娶南浅,为了什么,为了南浅重蹈常雅的覆辙?一样让南浅踏进深渊里,我告诉你那可是常雅的女儿。池镇天,我说你是不是心里变态?”

恰好一阵风卷进了两个身材同样高大的中年男人中间,却依旧割不断浓浓升腾起来的火药味,好似周遭都要被点燃一般的狂肆。池镇天英挺的眉眼之间突然浮起了丝丝戾气:“苏云淳,你最好注意一下的措辞。常雅的女儿,与你无关!再说了,南浅嫁给我儿子慕辰,何来深渊二字可谈?”

“深渊即是没有爱情的婚姻,我不会容忍让南浅嫁给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再说了,南浅要嫁入你池家,这不是天大的笑话。池镇天,你自己都不觉得可笑吗?”恰恰身边的两盏路灯啪地一声亮起来,昏黄的光拉长二人的影子,像是暗夜中的鬼魅一般。

苏云淳的字字紧逼,在他的眼中全然成为了可笑:“我池镇天就是这样,你觉得可笑也罢,以为能动摇半分?如果你当真是觉得不满或者是愤慨的话,那我只能说抱歉,因为——”

池镇天拖着音,带着丝张狂的意味:“因为我一定让南浅成为池家的媳妇儿,池家这个豪门,南浅是嫁定了。”

“呵。”苏云淳几乎是冷嘲得轻轻将头偏向一边,然后再一次转过来死死盯住池镇天那张好看且狂肆的容颜:“那也要看南浅愿不愿意了!毕竟——”

他竟然也学着池镇天的样子,故作姿态地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在池镇天的眸光骤减时,他才舍得开口:“毕竟,刚才南浅给你儿子打电话的时候,你儿子还陪在另外一个女人的身边。南浅要你儿子过来接她回家,就在我的面前,你的儿子选择挂掉了电话。你以为任何一个姑娘遇见这种情况,还会将自己托付给那个根本不管她的男人?”

“池镇天。”他说完之后唤着面前男人的名字,与此同时脚尖一动上前一步,直直逼视着池镇天的眸:“你以为南浅是一个简单的姑娘吗,你错了,你彻彻底底错了。你不要将南浅定义为一般俗套的姑娘,你不要忘记了南浅是常雅的女儿。是那个让你魂牵梦绕的常雅,是那个让你痛不欲生的常雅,是那一个到死都恨你的常雅,是她的女儿!”

字字铿锵有力,有了足以粉碎人魂魄的魔力。说完之时苏云淳都不曾察觉到自己的胸膛有轻微的起伏,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不过他猜肯定是因为激动,亦或是气愤,恩,是气愤。

很成功地,将池镇天摄住。两人的距离几乎是近在咫尺,更是因为苏云淳上前一步的原因,两人的眸光碰撞子在一起都能够擦出强烈的火光。终于,池镇天动动嘴唇:“苏云淳。”

紧接着苏云淳退开一步来,仅仅从这一步苏云淳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想好了如何来回击他。果然,他眼睁睁看见池镇天凉薄的嘴角挂起了微笑,挂起了那他从二十多年前就一直深恶痛绝的微笑。

池镇天就是保持着这种淡漠的微笑,然后开口:“是我魂牵梦绕,是我痛不欲生,是我让她到死都恨。但是苏云淳,说这些话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应该明确一下自己?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有你的一份,你躲不了也逃不了,是个魔咒一辈子都会跟着你。因为那些就是鲜血淋淋的存在!她也让你魂牵梦绕,也让你痛不欲生,更是让她恨你恨得深入骨血不是吗?可笑。”

最后的可笑二字,几乎是从喉管迸发出来的,带着一种莫名压迫人的强劲,有些让人难以呼吸。苏云淳的喉间发紧,他很想冲上去将这个男人的心脏掏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亦或是什么质地。

可惜,在他还没能这么做的时候,池镇天已经转身向着他自己的车走去,声音幽幽传来:“听见你刚才的话,南浅应该在里面,所以我选择离开。因为第一次见南浅不会在这种场合更不会以这种方式,你放心苏云淳,第一次见南浅绝对会是我儿子慕辰带回家来让我看,而且是让我清清楚楚的看。”

“你做梦。”苏云淳像是抽空了肺中的空气一般轻轻说道:“常雅要是知道你处心积虑要让你儿子娶南浅,绝对会撕了你的脸。池镇天,你真是狼心狗肺不要脸的玩意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他妈一点都没变。”

池镇天不怒反笑,甚至是微笑的弧度加重,站在车旁看向苏云淳:“这么气急败坏做什么,难道是因为你也认定了南浅会嫁给我儿子对吗?不错苏云淳,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置于常雅,她要是要撕了我脸,我接受,我甚至随时乐意奉陪。哪怕是要撕了我这个人,我也笑脸相迎,可惜——”

“你我都知道,常雅不在了。”说到这里他笑得更加浓烈,只是带着极度的嘲讽:“你我都没能见到常雅最后一面,这就是报应。苏云淳你懂什么叫报应吗,这就是常雅给你我的报应,我们都活该。苏云淳,我是活该,你也活该。”

说完的池镇天坐进林肯加长之中,然后司机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苏云淳凝立在夜色的风中,良久良久。他没有继续接话也没有继续回击,因为他竟然觉得池镇天说得很对。这是报应,常雅,你成功了。最后,你还是给了我们报应。

【苏云淳你滚吧,你滚得越远越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苏常雅的生活当中根本就不需要你这个人,狗屁的哥哥,你就是个王八蛋,我等你遭报应。】

这些话,常雅你还记得吗,反正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你一杯咖啡砸在了我的胸膛上,滚烫的液体打湿了我的胸膛,好像深夜你贴在我胸膛上流下的灼烫的泪一般。咖啡杯碎了一地的时候,你平静地说着这些话,我都记得。

常雅,恭喜你,这么多年,终于有一件事情如你所愿。

——我遭了报应。

*

南浅已经出去了七个多小时了,已经是晚上九点的光景了,要是再晚一些的话就很不安全了。容诗涵烦躁地抓着头发,到底要不要出去找南浅,可是又去哪里找?

打手机又不接,这么久了南浅肯定不会还在墓地了,但是又不能肯定的确定南浅现在人在哪里。南浅爱去的地方很多,比如说百货商场,再比如说博物馆,再比如说咖啡厅什么的太多太多了。作为她的闺蜜,要找她的时候也当真是困难。

又猜想到了会不会和池公子在一起,可惜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池公子根本就不接。天呐,她真是要疯了。南浅不会是因为生她的气所以故意不回来吧,南浅也没这么孩子气啊。

来来回回在客厅中间走的她被一阵紧促地敲门声吓得微微一震,南浅回来了,而且敲门敲得这么急,不会是出去游荡了一会儿然后更生气要找她算账了吧?

虽然有一些心悸,但还是踩着极其快的步子向着门口走去,打开门的瞬间,整个人除了惊愕还是惊愕。

满鼻都是浓重的威士忌味,谁都知道威士忌是多么的烈性,也知道这种酒是怎样的烧喉。而顾一哲,就这样染着满身的威士忌味儿,半眯着一双蛊惑的蓝瞳,氤氲着容颜凝立在门口。

“阿涵。”

他轻轻叫了一句,唇角荡漾着浅浅的笑意,湛蓝色的瞳眸中升腾而起的微光好比那夏日夜晚的繁星一般。顾一哲满眼的醉意,只是在深蓝眼瞳中演绎出了一张俏丽容颜。容诗涵知道,那是她的脸倒映在了他的眸中。

听见阿涵二字,容诗涵只觉得整个灵魂都被搅动起来了一般,有多久未曾听见这般亲昵的一声阿涵了。七年吧,没错,是七年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天,许多人的世界天翻地覆,她算一个,温十月算一个。

但是她很明白,清醒状态下的顾一哲绝对不会这般唤她了。于是,在眼瞳中疯狂卷起波澜来的时候被她狠狠压下去,然后手扶着门,只是淡淡道:“顾公子,你醉了,应该,回家。我这里,不欢迎你。”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要被她分成一个一个的词组来,然后一字一字清楚地说清楚才行,不然的话她怕自己没有勇气将完整的一句话说出来。没错,一切都与勇气有关。

岂料,顾一哲仿若未曾听见她说话一般,只是高大的身子微微弯着向前倾去。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一哲那具拥有着清新薄荷香的身体就完全栽在了她的身上,头死死放在她的肩窝处:“阿涵,你不要我了。”

容诗涵只是觉得自己的身子陡然之间变得沉重且她难以呼吸,因为顾一哲整个人就伏在她的身上,带着霸道的薄荷香缠绕住她。与此同时,她的身子也是僵硬且难以动弹的,她没想到顾一哲竟然以一种悲凉的口味说,阿涵,你不要我了。

顾一哲,你知不知道,这样子对我来说是很致命的。

清凉的眸子眼底渐渐浮现上一层如烟一般的悲伤,将那莹润的眸子彻底包裹住。容诗涵伸出双手来扶住他的肩膀,手感是他身上上好的西装质料,一种令人舒服的温凉。她深深呼一口气,然后轻轻道:“顾一哲,你该回家了,你不能在我这里耍赖。”

微微眯起来的蓝瞳就好似被烈火点燃了一般,一瞬变得晶亮,顾一哲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将自己的薄唇送了过去,迷蒙的视线全然落在眼前一张嫣红的唇上。

容诗涵心下一惊,继而将头死死一偏,那两片凉薄的薄唇就落在了她的脸颊处,惹得她浑身便是一震。继而那凉薄的温度就好似陡然升上去一般,将她的脸灼烧成了一片火海。

“阿涵…”他落在她脸颊处的唇并没有挪开半分的意思,依旧停留在上面,轻轻摩擦着的同时还不忘唤着她的名字。然后顾一哲口齿不清地开口:“你…怎么不要我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叫—顾—一—哲—……”

莫名的,心脏的部位好似被人用锐利的钢刀,深深浅浅地捅着一般。时隔七年的质问,现在才缓缓而来,可是原谅她早已经失去了解释的权利和勇气。她本来以为自己的伤口可以愈合得很好,可惜她错了。她本来以为他的伤口也可以愈合得很好,可惜她又错了。

顾一哲,我和你都是伤痕累累的人,我们在一起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当初一样,现在也一样。

容诗涵两只手僵硬地停留在男人的双臂上,脸依旧是死死偏向一边,努力忽略了脸颊处自他薄唇传来的凉薄温度。不知道为何,面前他的这般质问,视线竟然开始模糊,她知道那是眼泪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微微有些哽咽:“顾一哲,我没有不要你,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好像这样就能洗涤那些曾经一样,一遍遍重复着自己没有。顾一哲就好似一只挣扎的困兽一般,更加猖狂地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他竟然去咬着她的耳朵:“是吗,阿涵。那你陪我睡,我想念你的全部,你的心,你的*。”

他的声线就好似染上了罂粟与曼陀罗花这般致命的东西般,蛊惑得足以让人从此堕入炼狱。她的心被狠狠震了不止一下。只是在下一秒,他原来想要伸手抚上她脸颊的手却陡然下落,死死捂住了腹部,继而高大的身子开始缓缓滑落下去。

“顾一哲?顾一哲你怎么了……”原来还在为他那句话而感到不知所措的她却看见眼前的男人捂着腹部缓缓滑落下去。她迫切地蹲下身子,只见那蓝瞳眼底浮现起了浓烈的郁色,他英挺的眉也蹙得死死的。

“胃疼是不是?”容诗涵都不曾察觉自己的指甲几乎快要将他的西装给抓破了,只是蹙着秀眉问着。她知道,像顾一哲池慕辰这类工作狂,能没有胃病的还真是少。

顾一哲只是死死闭着眼,蓝瞳的光晕消失,继而死死抿住薄唇不说一句话,想来是疼痛到了极致。

“你要死啊顾一哲!”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突然爆发出如此的惊叫来,索性更加地疯狂:“你喝这么多烈性的酒做什么,你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你这样自己都照顾还要照顾谁!”

当初顾一哲总是叫嚣着要照顾她,所以此刻竟然也不经大脑就径直开了口,谩骂的同时也急急忙忙地去扶他:“快起来,我们去医院!”

顾一哲却像是被闪电给惊到了一般,径直窜了起来,抱住了蹲在他面前的她,死死的那种。容诗涵便只是觉得整个人都被疯狂地威士忌给包裹住,隐隐之间还夹杂着一些薄荷的清香。他抱住她,双臂收得死死的,低沉着嗓音:“阿涵…你还要不要我?”

她心里咯噔一下,继而哽着喉:“走,我带你去医院。”

“你还要不要我?”

“我带你去医院,快点放开我起来,你这样说不定等下就胃出血了。”

“胃出血又怎么样…阿涵你就回答我你还要不要我…好疼…”

“顾一哲,你今天真是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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