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艳顿住脚步,转头看向林光:“你是我大哥。”

林光看着她,林艳抿了下唇,“之前村里有人传这样的话?”

程大海今天敢当着林艳的面说,那之前肯定在村子里也传过,忽然觉得很恶心,浑身都难受。林光虽然和她同辈,可是年龄差距大,林艳一直当他是很好的长辈。

皱眉,脸色十分难看:“古董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如果一直没人出去说怎么会有人知道?程大海怎么会去找你喝酒?”

林艳又不是纯粹的傻子。

林光脸上的笑沉下去,看着林艳:“建成叔从悬崖上掉下去,我送他去县城,不是在那边住了一天,回来满村的人都在传。铜盘的事是我和你嫂子的错,当时村里人说的话可难听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结果一慌张就把这事说出去了。”

林艳眉毛一扬:“子虚乌有。”

抬步往前面走:“人心龌龊。”

再无旁话,以前还觉得林光值得结交,如今看来,村子里的人还是能躲多远是多远吧。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架不住那些七姑八婆的闲言碎语。

在卫生所见了长虫沟的老汉,他正躺在床上,脸色还贴有纱布。原本他是睡着的听到声音就睁开了眼,视线扫向林光,随后又越过他落在林艳身上。这一看,老汉的脸色顿时变了,想要坐起来可身体条件不允许,半响都没爬起来,气喘吁吁瞪直了眼睛盯着林艳,脸上莫名其妙涌现出激动,

林艳被看的奇怪,皱眉。

老汉看着林艳好半响,嘴唇阖动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看起来临近百岁,苍老的可怕。一脸的褶子,眉毛和头发都白完了。瘦骨嶙峋,整个人就只剩下一张人皮,反正林艳看过去是觉得他有些恐怖。

老汉看了林艳足足一分钟,浑身都在发抖,目光更是露骨的激动。林光觉出不对劲,就开口说道:“大爷,这是我妹妹,听说你病了就来看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老汉拧眉,声音发颤:“你出去。”

林光一愣,以为这话是对林艳说的。老汉脾气古怪,自醒来到现在只和他说过一句话。可无论如何,林艳好心来看他,竟然被这么说,到底有些抱不平。

“大爷,你——”

老爷子眉毛一横,虽然是躺在床上可那股气势依旧凛冽,他几乎要一跃而起,转头看向林光,咽了下喉咙努力压下奔涌的情绪:“你出去!”

林光傻眼了,林艳转头看过去:“林大哥,你先出去。”

她觉得这个老汉怪怪的,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林光云里雾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林艳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出去。心里还是有些疑惑,反复回头看躺在病床上的老汉。

门关上,老汉盯着林艳目光变得异常怪异。嘴唇动了半响才发出一个声音:“你找到师祖了吗?他去了天津卫。”

林艳表情顿变,直直看着眼前的人。

老汉登时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你回来了?”

林艳一愣,皱眉:“你是谁?”

老汉激动难以抑制,想要说什么结果呛到了。突然捂着嘴发出剧烈的咳嗽声,直咳的肺都要出来,林艳连忙去给他倒水,送到面前,老汉却摇了摇头,他挣扎着坐起来,浑浊的目光盯着林艳。“我知道你会回来。”

林艳捏着水杯的手指紧了下,心中有个很奇怪的感觉,警惕重复了一遍:“你是谁?”

“我是二娃子。”他激动的叫道。“我是二娃子啊!”老汉满脸沧桑,眼皮耷拉下来,目光浑浊眼角还有黄褐色的眼屎。手指都在颤抖,像是中风的病人。即使如此,他仍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眸中充斥的激动异常浓烈:“我知道你会回来!我就知道!他说的没错,四十年,你会回来!”

四十年时间,四十年啊!

林艳怔住了,她看着眼前的老人,好半天没回过神。脑中一片混乱,二娃子?当年的鼻涕虫,跟在自己身后扛枪的愣头青,眼前巍巍颤颤生命频临结束的老人?

“四十年……”

说着他眼角就滚出了热泪,手指抖成了筛子,哽咽痛哭:“师父,我找了你很久……”

林艳愣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五味杂陈。

他是那个孩子吗?难以置信。心中震惊,绝对不比他少。

她看着眼前的老人想要伸手来触摸自己,可是在半空中又缩了回去,瘦骨嶙柴的手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突然痛哭流涕。

“算命的说你命里有一劫,你不听非要留在叶县……我找你啊,找了这么多年——你终于回来了,师父,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一句话被他说的混乱没有头绪,可是林艳知道他在说什么。她看着眼前的老人,心中情绪翻江倒海,想要说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哽的发硬。

二娃子是林艳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其实不算她的徒弟,她从来没教过二娃子任何东西。战乱时候这种孤儿多了去,全家死光了,只剩他一个人。他比林艳小七岁,林艳没收徒的打算,她只有一个亲人就是师父。可是这孩子老实的过了头,林艳只不过顺手救了他的命,他就追在身后不走了。赴汤蹈火为林艳卖命,后来不知道听谁闲话了一句,就非要磕头认林艳当师父。

看着眼前的老人,林艳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心中依旧是难以置信。

“你是……二娃子?”

“是我。”

老汉哭的悲炝,声音沙哑粗粝:“我一直在山里。”

林艳有些乱,深呼吸梳理情绪,好半天才彻底回神,抬手搓了把脸颊,瞪着眼前的老人,试图从他这满是褶子的脸上寻找出当初少年的痕迹:“你说你是二娃子?”

看了半响也是无果,根本无法把眼前苍老的人和那个年少孩子联系到一块。

“我是啊!”

老人抹泪,哽咽道:“师父,我就是二娃子。”

林艳用了足足五分钟,才从这震惊中找回理智,可是不管她怎么做心理建设,都无法说服自己,这个老人是自己无聊时候收的小徒弟?

妈呀!这真是,惊讶的一脸血。

“你怎么认出来我?”

林艳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了。

“还有,你怎……这么老?”

四十年,她死的时候二娃子也才十几岁,算下来,现在也不到六十,怎么看起来老了十几岁。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当年鲜嫩的小徒弟,竟然是一个人?林艳有种神经错乱的感觉,一切都像是梦境。

老汉……不对,是二娃子,含泪说道:“您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当年你去了以后,有个人说让我在这里等,你会回来。”他说着就又要哭起来。

林艳有些头疼,连忙阻止:“你别哭。”

真怕他继续哭下去,命就搭这里了。

二娃子应道:“我一直在这里等,他说你会回来,回来我一定会认得。”

二娃子痴痴的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呆滞:“我认得你,师父,我认得你。”

二娃子说了很长时间,他一直咳嗽,撕心裂肺。林艳看着他,只觉得满心惆怅。

“我是不是很老?”

二娃子满怀希翼的浑浊眸光看向林艳:“……当年□□他们要烧掉你的东西,我不舍得,就带着那东西在山中躲了八年。”说着他苦笑一声,低头:“师父,你还是这么年轻。”

四十年的时间,她依旧年轻,二娃子却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说不惆怅是假,叹不尽的唏嘘。

“师父,你找到师祖了吗?”

林艳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摇头:“你真是的,何必等呢。”

是啊,何必等呢!

一辈子不结婚没有生娃,就苦苦等在深山中。也不知道谁的一句胡话,这个单纯的傻子就苦苦守着,以为她能重生。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重生?他藏在深山沟里,自己即使投胎转世,他又如何得知?

“他说师父一定会活过来。”

“他是谁?”林艳目光看过去,依旧是十分不适应,这个老汉竟然是自己的小徒弟?“人死灯灭,我死了应该投胎喝孟婆汤,忘却记忆,你从那里知晓我带着前世记忆?”

“不是不是!”他摇头,目光执拗偏执:“你不会去投胎,只会重生。”

“为什么?”

林艳看着他,“你为什么要等我回来?你应该好好的过日子。”

二娃子不再说话,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就成了那个偏执性格古怪的疯老汉。林艳皱眉,有些无奈,四十年啊,不是四十天。

“我并没有想过重生,只是醒来就在这个地方了。”林艳叹息:“算了,不管是谁告诉你,我确实是那个人,我重生了。”

这些年,二娃子应该过得很苦,不然不会老的这么快。

因果,都是注定。

“他姓沈,说过师父不会转世,让我在这里等,他找到一样东西就会回来。”

林艳猛的抬头看过去:“沈?”

二娃子点头,结果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嘶力竭:“四十年……咳咳……他都没有出现。”

林艳取了水喂他喝,二娃子又是一阵哭,满脸的泪,咳嗽着哭道:“师父,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再见到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林艳心情十分复杂,面对这个老人,她联想不到二娃子的脸。

“喝水吧,早点养好病。”

他喝了两口,突然很猛烈的咳嗽起来,他抬手去捂嘴,速度慢了一拍,嘴角就涌出了鲜血。

林艳脸色变了,起身就要往外面跑,下一瞬间,她却顿住脚步回头看过去。二娃子身子挂在床沿上,眼睛里充满期盼望着林艳:“没用的,我快死了。有些话,我想和你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他干枯粗糙的手指紧紧抓着林艳的手腕,浑浊的泪顺着脸颊往下滴,声音沙哑干涩:“时间不多了。”

☆、第三十五章

“师父,你送我的铜铃我一直戴在脖子上。”

他有些紧张,像是献宝一样艰难的从脏兮兮的衣服里掏出发绿的铜铃。“等到你,就算是死也无任何遗憾,我见到了师父。”

他有些事没敢和林艳交代,为了找到师父,他付出了二十年的寿命,换取再见一面。算起来,付出的二十年寿命并不算亏,他终归还是见到了这个人。

林艳皱眉,他是当年跟着自己的傻小子。有些心酸,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来。等了四十年,就为再见一次,多傻的人!铜铃是当年一块进墓,她从那堆东西里挑出来分给二狗子的,林艳是财迷,值钱的东西早就搜罗走落在自己腰包。

“……你救了我的命,还让我吃饱穿暖,我明知道你会有劫难,却阻止不了……”

他咳的撕心裂肺,断断续续的说着:“我对不起师父——”他眼角的泪汹涌的流着,看着眼前的人,视线渐渐模糊:“你回来了就好,还能再见你一面……”

林艳转身重新回到床边:“你先躺着,现在有很多西药,什么病都能治好。”

林艳不敢承认,他现在满脸的死气。这些安慰的话说的十分牵强,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最初进门的时候他还会瞪人,短短时间仿佛生命在迅速流逝。此时的他更加苍老,比刚刚又老了十几岁似的。

“我总做梦,能找到师父,你能回来我太高兴了……”

他目光呆呆的看着林艳,嘴角弯起,牵扯出一抹笑。苍老的脸上也稍稍有了些光彩,他收回手指紧紧的攥着:“你的东西我都好好守着,师父,埋在院子里。”

他的目光渐渐涣散,望着林艳的方向,用尽全力往她的方向挪,声音沙哑微弱:“师父,你能……摸摸……我的头吗?”他笨拙的说着:“我终于等到了你……”

林艳心脏钝疼,仿佛刀割一样,咬着嘴唇,抬手摸了下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