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秋挺直身躯伫立在百草仙堂门口,不知为何心里却怂得很,踌躇不决,不敢进去。渐秋瞅了一眼恬淡若风的徐凝,打着退堂鼓,道:“要不你帮我吧?”

徐凝眼神如浩浩星辰,清冽如泉潺的声音回响起:“渐秋……”

渐秋迷惑地抬眼注视道:“嗯?”

“害怕的是他,不是你。”

正是因为知道宗征害怕,知道他不安,所以渐秋才打退堂鼓。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宗征,更希望他是仇恨自己,恨自己抢走一念,时时刻刻仇恨自己,这样他就能心狠。

渐秋进入药堂,一如既往的药香味,堂上的学徒忙里忙外,药草堆积成山。他之前还跟着宗征过来体验一把药堂学徒的累哭做工,累得双手双脚瘫痪。当时宗征耐心地教他,事后又轻轻柔柔地帮他按摩,嘲笑道:“徐甘,你就是适合当大老爷,被人服侍着。”

渐秋将草药袋子放在柜台时,抬头的学徒正是汉朝。汉朝吃惊地瞪大眼睛,道:“徐公子,您回来了!我去找……”

“不用了,我来卖药的。”

汉朝等着迷惑的眼睛道:“你们吵架了吗?堂主这几日闷闷不乐的,我一提到您,他脸色立马就阴郁。不吃甜的人,还买一大堆蜜饯回来,放着发霉,真搞不懂。”

渐秋面色漠然,点了点头道:“你帮我清算一下吧。”

汉朝翻看着袋子的草药,絮絮道:“对了,上次您送内子调理身体的药水,内子喜欢得紧,真是多谢了。成婚那日,照顾不周,真是得罪。那日您偷偷跑出去,堂主找您找了很久,还撑着雨伞在外面等了你一夜。堂主对您真好!”

“徐公子,这些仙草药太名贵,我得找堂主过来清算。”话罢,汉朝转身便跑进药堂里面,渐秋怎么唤都唤不回来。

徐凝眼神流光飞舞,莫名嗤笑道:“对你可真好!”

渐秋心里莫名紧张起来,惴惴不安,不知道见到他该说什么?好久不见?不对,宗征,看到没?老子平安无事!不对,宗征,你迟早有报应的!

都不对,说什么好像都是徒劳,无用的!

汉朝摇摇头无奈地走出来,后头跟着的是百草仙堂另一位堂主。汉朝讪笑道:“他什么都不说,就说让刘堂主来。”

渐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许郁郁难受。

或许晏伯玉对于宗征来说太重要,太珍贵,重要到宗征可以为晏伯玉吃丹心蛊,杀一念。上一世,晏伯玉逍遥在外,而宗征却死状惨烈,神识只剩下一缕。

许久,醉醺醺的庆维跄跄着进药堂庭院,踢草拔药,撒泼打滚着,嘴里大喝道:“宗征,你给我出来,混蛋,把老子当什么了?你给我出来!”

汉朝双目望门外,嘟囔道:“就知道要来惹事。”

渐秋道:“什么事?”

“堂主出门那日,有个村子惹了病,死了很多人,需要一味草药,堂主就吩咐我先把药给村子的人。我还是找堂主出来吧。”说着汉朝又急匆匆跑进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绸布帘子,引入眼帘的是那月白锦袍的男子,额头上缠着洁白的纱布。眼下的泪痣在苍白面色上显得异常清晰显眼。漆黑光亮的墨瞳原是淡定自若在见着大堂的渐秋时顷刻流光泛起。惊愕间深深呼吸着,转移慌乱的目光于前路,施施然走向门外。

庆维脚步踉跄,恍恍惚惚地拽死单薄衣衫的宗征,大声喝道:“宗征,宗子同,老子辛苦带回来的草药你竟然拿去给外面那群穷狗治伤。老子可是你师兄,将来是百草仙堂可是我的,你穷狗生养的,别以为当了堂主就嘚瑟。”

“师兄,你喝醉了。你们愣着作甚?带他回去……”

庆维死死拽住宗征的衣襟,讽刺道:“要不是赵获那家伙死了,你以为你能当堂主?你是不是巴不得他走?”

宗征抿了抿凉薄的粉唇,踌躇片刻,轻轻道:“没有,他在我一样可以当。回去吧,师兄。草药的事,是我对不住,我已事先告知师傅。下次,我带人把药摘回来还给你。”

渐秋愣愣呆呆地听着眼前的对话,似乎与上一世的不一样。他明明记得宗征与庆维据理力争了一番,可如今却简简单单地结束。

几个学徒慌慌张张地把醉话连篇的庆维艰苦地拉走。宗征伫立在纷杂混乱的庭院,人声嘈杂,却显得他愈加落寞清瘦。

渐秋愣愣地注视着宗征,此刻很想冲上去,把他踢下阶梯,让他在地上滚一滚,惹一惹这糟糕的脏乱。大骂他,为什么要帮晏伯玉?

宗征伫立片刻后便匆匆跑出去。

渐秋冲到正在一旁闲坐的徐凝,低头慌忙地亲了他的嘴角一口,解释道:“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徐凝惊愕地注视着渐秋,眨巴着星光亮眸,恍神间,轻轻地点了点头。

渐秋踏风纵身如箭,快速如风。渐秋在街头观望一番,寻觅一圈,才发现那人正呆滞地伫立在蜜饯干果铺前,久久不动。

后来,他走了!

渐秋谑嘲地笑出声,心里似乎放下一块沉重的石头。他踏风落下,缓缓走进蜜饯干果铺去,认认真真地挑选梅果、杏果与枇杷果。

结钱算账转身走人,四目相对之际,渐秋顿时怔怔地伫立在原地。那人转身正要踏出店铺,渐秋开口道:“不聊聊?”

“有何可聊?”

“那可多了,你一定没想到我杀手的利刀锐剑中逃出生天吧。”

宗征眼神里复杂的神色让人看不透,犹豫些许,冷声道:“那是你自己选择。”

渐秋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走了!”

宗征猛地把手里的纸包塞进渐秋的手中,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清冷道:“早些就做好,不要便扔了。”话罢他甩了甩手,径直地走出干果铺。

渐秋恍然地注视手中柔软的纸包,掀开一看,似乎是一套丝滑柔顺的红衣长袍。渐秋愣神许久,感觉应该是剑拔弩张的争吵,而不该是这样的情景。退后想一步,似乎这样才对。他一贯不与人深交,这样反而更加符合他的性格。

渐秋回到百草仙堂时,徐凝正在门口等着。徐凝纵剑而起,主动伸手接住渐秋。渐秋轻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我?”

“你比以前坦诚。”

“因为不想失去你呀。”渐秋靠在他的背后,轻声道:“徐凝,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我怕我稍微不好,稍微做错,稍微违心,就会有惩罚。所以,徐凝呀,我会好好珍惜你。”

渐秋跟永乐讲着一大堆废话都不及徐凝一句:“留下来,救孟千悦。”来得实在。

风絮让流弋去解救,渐秋仍旧还得欠徐凝一屁股债。从渐秋离开剑麟道开始,砱砾便在剑麟道山脚下等待着。直到渐秋回来,砱砾才算松了一口气,趴搭在渐秋肩膀上,道:“君上,这几天没有麻袋没有马车,下山的人倒是不少。”

“今天就来。乖!”渐秋摸了摸砱砾,远远地匆匆驱赶而来的马车,渐秋怕怕砱砾,道:“乖,去看看里面是不是一个女子,是的话……”

“喊一声孟千悦……”砱砾话罢急匆匆地融进泥土山石中,片刻时间,马车被泥沙禁锢住。赶车的是一位剑麟道弟子,见马车不懂赶忙下来查看一番,却被一道石柱狠狠击中脑袋,重重地晕倒在地上。

渐秋赶忙飞身前去看,却发现马车里面是一脸惊慌的周若洁。

渐秋尴尬地笑道:“怎么弄错了?”话罢渐秋赶忙救那血流成河的弟子。周若洁迷惑地看着自己家的师弟被打了一脸血,焦急问道:“发生何事?”

“没事没事……”渐秋慌忙道,从山下迅速飞奔上一辆马车,渐秋连忙喊道:“砱砾,抓住这马车。”话罢湿漉漉的泥土覆盖住整个马车的轩辙。渐秋的绾灵血牢套住那剑麟道弟子后他打开马车车门,抖剑划开麻袋里的哭成泪人的孟千悦。渐秋喝道:“砱砾,带走。”话音刚落孟千悦满脸惊悚地被拖进泥土沼泽中,片刻消失在眼前。

周若洁惊恐不安地注视孟千悦,责问道:“你带我嫂子作甚?”

“以后就不是你嫂子了。”

“你是登徒浪子!”

渐秋扭扭腰与脖子,无畏地摆摆手,道:“周姑娘走吧,我要打架了,没空理你。”

“我要告诉我父亲……”话罢周若洁拔腿跑去,渐秋的绾灵血牢紧紧束缚住周若洁,轻笑道:“得罪,你得先留在这里。”话罢渐秋便出了山门,赶至天边等待周探微的到来。

渐秋还未出山门,后面的飞奔如狼似虎的剑麟道弟子如潮水猛浪般,汹涌奔腾而来。渐秋撒腿就跑起来。好生气,不能御剑。渐秋狼狈地跑了一路,在空中与剑麟道周旋许久。

“周探微,你怎么还不来?”渐秋此刻觉得时光过得异常慢。天空满是金灿灿的阵法符文,一个接一个,他又不敢伤害他们的性命。他后悔了,他应该找徐凝帮忙。

渐秋凝血为蝶,幻化出纷纷血蝶。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的血蝶,飞快环绕在剑麟道弟子身上。眼前混乱如靡粥沸水,好似嗜血魔蛾在啃食人的鲜血嫩肉。但这些血蝶并没有这作用,只是附在他们身上顶多就是刺疼。

若凝聚了渐秋的精神力,则如同他亲身感受。这招是当初抄袭昊天魔头的独眼噬灵蜂,但渐秋如今仙力不够还没有昊天的神乎其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