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军扬起食指扶正了帽檐,嘴角翘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确实离开了。”

“但又回来了。”

第942章 这里就是他的港湾

生机勃勃的百越行省,风景宜人的馒头港,顶着烈日和安全帽的帕里正拎着电焊,坐在离地一米高的钢筋骨架上埋头苦干。

这里没有战争和瘟疫,也没有愚蠢的提尔,只有毒辣的太阳和讨人嫌的蚊蝇,和正处在人间炼狱的巴托亚行省仿佛隔着的不是一个地球,而是好几光年的星空。

其实抛开那些品种繁多的昆虫不谈,这儿还是相当宜居的。

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富饶的土地总难免会让人变得懒惰和散漫。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就让他把半年的军旅生涯忘得一干二净,再没去想过什么“为了元帅陛下”、“为了阳光下的土地而战”了。

毕竟那个集装箱给他心目中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喝点水吧。”

悦耳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就像巴托亚行省春天时吹过草坪的风。

看着旁边递来的水瓶,帕里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朝着那个给他递水的姑娘露出了一个阳光开朗的笑容。

“谢谢。”

那姑娘红着脸点了下头,嘟囔了一句什么,又将一只盒饭塞进他怀里,才匆匆地从这离开了。

帕里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在街角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视线相碰的她害羞的逃走,这才笑着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那姑娘的模样并不算一等一的美女,但娇小可人,尤其那红扑扑的脸颊他总看不腻,和家乡的姑娘完全不同。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能感觉到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从她的脸上,他看不到任何的偏执和仇恨,而这种纯朴在他故乡的同龄人中是罕见的。

她的名字叫昆娜,说到他们相识也是个巧合。

她家里是开杂货店的,他当时刚好去给那户人家焊了个空调支架,后来又用多余的钢材顺手焊了个扶梯。

两人年龄相仿,又正值青春年华,一来二去关系便熟络了起来。

不太忙的时候,她总会来工地给他送水,有时候还会带来她不小心做多了、家里人吃不完的午饭。

帕里也不挑食,毕竟战俘营的食物都是大锅炒的,厨师不将就着糊弄就不错了,自然比不上家里的小灶。

更何况,她的厨艺还是一等一的棒。

后来帕里也是从闲聊中得知的,她是鸟族人,来自他们原本打算去的婆罗行省。在得知了她的身份之后,他的心中也是情不自禁的带上了一份愧疚。

说起来,她似乎是他入伍以来碰到的第一个婆罗人。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有够蠢的。

两个月前,他还精神亢奋地跟着长官们一起喊着口号,急不可耐地叫嚣着要去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杀一群从来没见过的人。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年轻正直帅气的小伙儿,变成了一头张牙舞爪的野兽。

他曾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但得到的答案都很模糊。

有时候是提尔,有时候是他自己,也有的时候会出现其他人。

不过,虽然他想不明白问题具体出在了哪儿,却想明白了另一件事情。

一个集体的命运从来都是由这个集体中的每一个人决定的。

提尔并不特殊。

被他牵着鼻子走的他们也从来都不无辜。

馒头港的大多数工作岗位午休时间都是从上午十一点半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一点,然后再工作到五点半。

而如果是太阳底下的体力活儿,休息时间则会多一个小时,延长到下午两点半,相对的下班时间却只延长半个小时。

帕里通常会去海岸边的港口,在库区的棚子底下找个能吹到海风的阴凉处坐着,安静地享用昆娜带给他的午餐。

等他走到地方的时候,正巧他们施工队的工头也坐在那儿。

那人名字叫丁宁,年龄三十出头,比他大上一轮,据说是来自锦川行省一个叫马夫镇的小地方。

和战俘营里的军官们不同,这些包工头们都是干买卖的个体户,和他们这些战俘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而是雇佣关系,因此相处的倒也不错。

看着帕里手上的饭盒,丁宁笑着调侃了一句说道。

“那小丫头又给你送饭来了?”

帕里在他旁边坐下,笑着说道。

“别说的好像我白吃人家的饭似的。”

丁宁笑着说道。

“哟,难不成你还给钱了?”

被一番调侃的帕里一点也不脸红,侃侃而谈地说道。

“她说以后想开个餐厅,但她只给家里人做过饭,拿不准外面人什么口味,我这不是替她拿主意吗。”

“你那叫个锤子的拿主意,”丁宁笑骂了一句,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忽然换上了语重心长的模样,“我看那丫头是个好姑娘,别辜负了人家。”

帕里清了清嗓子,也用上了认真的语气。

“你可以质疑我干活儿的手艺,但别质疑我对感情的忠诚。”

这一点儿确实没得说。

丁宁仔细回忆了一下,他认识的威兰特人夫妻生活都很和睦,不管是在军团的地盘上,还是在联盟的地盘上都是如此。

反倒是看起来保守的婆罗人,在离开婆罗行省之后人生和家庭时常会发生大的变故。

当然了,他们在婆罗行省的时候又是个什么状态他也不是很清楚,百越海峡已经是他去过的离家最远的地方了。

“我看新闻上,这仗怕是打不久了,你想过离开战俘营之后的生活吗?”

听着那关切的声音,帕里笑了笑说道。

“想好了,我打算攒钱开一家餐厅,有机会再把我的父亲从巴托亚行省接过来。以前他总抱怨街坊邻居都是一群老头子,和他们待在一起只会加速变老。我记得他不止一次说过,他想离开亚文特城,想去阳光明媚的海滩上喝啤酒,他替军团卖命了一辈子,也该享受人生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

“但这老头又舍不得自己的退休待遇,舍不得街坊邻居羡慕的恭维。虽然我不喜欢提尔,但他对哄那些老头们开心还是很有一套的。”

丁宁惊讶的看着他。

“你家在亚文特城?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帕里笑着说道,

“我没说过吗?好吧,那现在说了。我家不但在亚文特城,还在荣军路……多亏了我那两个战死沙场的哥哥,我很小的时候就搬了进去,还因此被推荐上了亚文特城最好的军校,毕业后直接以储备军官的身份进了军营。”

说起来,在军校里的那段时光应该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由于模样俊俏,前途光明,不少同一届的姑娘都曾对他暗送秋波。

只不过当时的他还没挨过社会的毒打,一心只想着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压根就没有想过那方面的事情。

再后来,新兵营里待了半年的他还没熬到当上十夫长,稀里糊涂地就进了南方军团史上最憋屈的第100万人队——

一群人被长官打包装在集装箱里奔袭数千公里,刚上岸就被人一锅端了。

这笑话够用好几百年了。

丁宁上下打量了这小伙子一眼,只觉得他的气质和模样确实和其他大头兵不同,却没想到还是个军校出来的高材生。

也难怪同样是在战俘营里干活儿,别人打的一手老茧,他却连老婆都找到了。

不过这家伙的老家竟然在亚文特城……

丁宁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我听说亚文特城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也听说了。”帕里埋着头干饭,随口回了一句,不太想接这个话题。

那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不只是他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

当他们从电视机的新闻里得知巴托亚行省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第117万人队和滞留在威兰特行省南部的难民们坦白的遭遇,几乎所有已经放下仇恨的士兵们心里都萌生了重新拿起枪的冲动。

他们恨不得杀回亚文特城,把提尔从他的地堡里拎出来,质问那个蠢货为什么要做出这般人神共愤的事情。

那些被赶进海里的平民大多都是他们的同胞,其中甚至可能有他们的父母和妻女孩子……

一些家在巴托亚行省的士兵甚至情绪崩溃地嚎哭出声来。

帕里虽然没有激动到那份上,但并不意味着他的心里没有一点触动。

他只是在安慰自己,尽量不去往那最坏的可能性去想。

毕竟他的家人住在荣军路,许多高级军官的家属也在那里。

提尔再怎么疯狂也不至于从那条街开刀……

看着忽然陷入沉默的帕里,丁宁知道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情。

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正想岔开话题,忽然想起之前从招标方那听来的事儿。

一个月前,百越公司承接的新开发区项目中包含有一片占地面积约30亩的安置区项目,据说是是用来接纳从威兰特行省南部隔离区疏散的难民。

这些居民大多数来自亚文特城,已经在隔离区里待了一个月,又在海上飘了将近半个月,如今终于要靠岸了。

半个月前薯条港的《幸存者日报》似乎顺嘴提过这事儿,只是由于热点事件太多,没有倾注太多的篇幅大张旗鼓的宣传。

他印象中那篇新闻似乎提到了那艘船靠岸的时间,而且好像就是今天!

那些从亚文特城来的幸存者应该知道一些关于当地的情况。

想到这儿,丁宁顿时来了劲,精神抖擞地看向了帕里。

“我这儿有个好消息,你想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