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子如带军离开洛阳一个多月后,早已前往轻云寺暂住的英娥又一次接到了来自元熙皇后的请帖。其实自从上次于宫中和几位公主有过不快之后,在高欢的干涉下,无论是世家贵族或是皇宫里的帖子几乎都绝了迹,不敢再随意请她驾临。就算偶尔有几张大胆的帖子成为漏网之鱼,英娥也往往扔在一边置之不理。

今日这张帖子虽是元熙皇后亲手书写,但英娥也打定主意不踏进那皇宫一步。在司马子如回来之前,她会一直住在这轻云寺中,日日为他祈福。更何况,这张贴子来得实在有些晚了,按时间算今天可正好是举行宴会之日。

寺内绿荫间已开始偶然传来几声蝉鸣,夕阳的余晖顺着繁茂的枝叶流泻下来,在草地上投下斑驳光影,隐约散发着初夏的味道。

英娥微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出临走前司马子如小心翼翼地扯下一根她的发丝放进了贴身的荷包内,告诉她那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她的嘴角不觉微微勾起,唇边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她送给他的护身符可不止这一样呢,就不知道那个家伙什么时候能发现了。

“殿下,殿下……”阿女的声音一下子将陷入遐想的她拉回现实之中。

英娥望向步履匆匆的阿女,笑了笑道,“怎么了?什么事让我们阿女这么着急?”

阿女疾步走到她身旁,低声道,“殿下,大丞相的侍卫前来求见,说是有要紧事禀告。

英娥听到大丞相几个字,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敛了笑意,急道,“还不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位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就快步走了进来,尚算清秀的面上一片焦灼之色。

英娥认得此人叫秦怀,之前她在高欢身边的确见过他,因此不等他行礼便急不可待问道,“有什么要紧事?可是大丞相有什么不妥?”

秦怀目露忧色,“听说刚到了洛阳的宇文泰今日也会应邀参加宫宴,大丞相想会一会他,便不顾病体未愈去了宫里。殿下您也知道,大丞相很是重视关中那一带,自然也重视从关中而来的宇文泰。可是筵席刚开始,大丞相就有旧疾复发的迹象……

“什么!那还不赶快请大丞相回府?”英娥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

秦怀一脸为难之色,“糟就糟在大丞相并不当回事,而且似乎还颇为欣赏宇文泰,和他多喝了几杯。我等人卑言轻,根本劝不了大丞相……”

英娥腾的站起身,“阿女,快!快给我备马,我要立刻进宫一趟。”

阿女连忙应下后又道,“殿下,奴婢随你一起去!”

英娥思索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秦怀这才似是松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感激涕零道,“多谢殿下了!”

夕阳已坠,广阔天地一点一点地被黑暗所吞噬。

英娥和阿女一前一后在暮色沉沉中策马疾驰。英娥的心不知为什么跳得极为厉害,就像是有什么不详的事很快就要发生。她伸出右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希望能让它跳得平稳一些,另一手则暗暗使劲,让马跑得更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英娥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宫门,她一鼓作气策马疾驰至宫门前,将马顺手交给了守门的侍卫,连阿女也顾不上便匆匆进了宫里。

风里隐约传来了琴瑟钟鼓的声音,显然宫宴还在进行中。英娥走得极快,被甩在后面的阿女也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

“殿下,你也别太担心了,要我说,这皇宫之中谁又敢惹大丞相?”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刚也听秦怀说了,大丞相和宇文泰喝了不少酒,他的酒量可一直不算太好……”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从树后忽然缓步走出一人。月光倾落,他灰色的双眸被明亮柔和的银色光芒笼罩,原本安静无波的眼底微微泛起了一丝涟漪。

尔朱英娥……有多长时间他不曾见过她了?

想到她刚才说的话,他的嘴角微微一勾——大丞相和他喝了不少酒?这可真的有点意思。

英娥走到半路,就遇上有宫女前来告知高欢因饮多了酒,目前正在瑶光阁中休息。英娥心下焦急,让阿女暂且在偏僻处等着她后便匆匆赶到那里。

瑶光阁前守卫的侍卫认得她,自然也未作任何阻拦。

英娥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香味传入鼻端,她心里一动,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前些日子娄昭君已经回了洛阳,为何那秦怀不直接找师母而是找她?还有师父他素来冷静沉稳,又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多喝?

她略一迟疑,脚步顿了顿。

这时,床榻上穿着大丞相服的男子忽然坐起身来,背对着她一阵猛呕,竟似是呕出了血来!

英娥大惊失色,再也无暇多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不料才到那男子身边,刚看清那人面容,心里大叫不好,一蓬药粉已兜头而来。她想要捂住口鼻已然来不及,几乎是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那男子缓缓转过身,看着陷入昏迷中的英娥神色复杂。他眉目俊秀,只是眼底微带青痕,正是当今圣上元修。

他站起身来,将英娥抱到床榻上,像欣赏美丽猎物般注视着她,抬手轻轻抚过她垂落的发丝,似是喃喃自语般低声道,“跟了朕,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他双手撑在了她的身体两侧,正要俯身下去,却不知为何双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房间的侧门被推了开来,元明月和元妙容结伴走了进来,元妙容的神情微妙,元明月却是一脸尽在掌握的浅笑。

“来人,将皇上送回他的寝宫。”

两个小黄门迅速走了进来,抬起昏迷的元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元妙容不解地看着她,“明月,我可是越来越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元明月微微一笑,又对剩下的小黄门道,“让秦怀再往大丞相府跑一趟。”

“高欢?这怎么又扯到他了?”元妙容更是困惑。

元明月的笑容带着一点淡薄的冷意,“我的目的,一直都是高欢。司马子如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就算元修得到了尔朱英娥,他也敢把她带走。但如果换成高欢就不一样了,高欢和他的情谊素来深厚,若是让高欢得到了尔朱英娥,你说司马子如会是什么反应呢?”她笑意更深,“不管是什么反应,他们两人的关系肯定会有裂痕。”

元妙容这才恍然大悟,“果然是离间妙计!那明月你为何不直接将这计划告诉皇上呢?”

元明月冷笑一声,“我那皇兄哪里舍得将佳人拱手相让,所以也唯有对他抱歉一回了。不过,我保证,一旦高欢和司马子如离心,他得到的远比失去的要多。”

元妙容点了点头,又面露好奇之色,“可是明月,你就这么肯定高欢会中计?你就这么自信所有人都会掉进你设置的陷阱里?”

“他们自然会中计,就算是高欢那样的人物,也难逃我的陷阱。但并不是因为我那并不高明的设计,只是因为他和她,都躲不过那四个字。”元明月抬头望向天空。

“什么?”

“关心则乱。一旦心乱,什么都乱了。”

元妙容不再言语,她忽然想起之前和未婚夫婿宇文泰的相见,似乎心乱的唯独她一人而已。

位于寿丘里的大丞相府邸内,高欢如往常一样查阅着各地的奏折,面色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贴身的侍从奉上酪浆,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丞相今日在宫中再见宇文泰,觉得此人如何?”

高欢翻阅奏折的手顿了顿,“此人若不能为我所用,将来恐怕会成大患。今日我点到为止提早离席,待明后日再邀他来府中一叙。”

侍从沉默了一瞬,似是有话想说,却又好像不知如何开口。高欢也查觉到了他的异常,抬眼看了看他,“怎么了?有话就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难看起来,“难道是英娥有事?”说完这句话他已经按捺不住地想要起身。

自一个月前英娥入住轻云寺后,他就不再派暗卫前往。因轻云寺声名素来极好,更有不少护院高僧,所以他并不担心她的安全。但凡事或许有万一,短短一瞬间,他对没派人去轻云寺已经后悔不已。

侍从连忙摇了摇头,“不,不,只是刚才在宫中奴婢遇到了沈太医令,奴婢知道他前几日特地前去轻云寺替殿下诊了平安脉,便随口一问。他说殿下一切无恙,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高欢的面上露出了焦急之色。这位沈太医令是高欢的亲信之一,也是知道英娥秘密的人。

“只是因为殿下至今仍然是处子之身,所以每次天葵来时腹痛症状仍未减轻。不过他很快就会制出新的药丸,对遏制殿下的腹痛应该有效……”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高欢完全没听清,脑中只不停回旋着侍从刚才的那句话,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恰恰此时,门外传来了侍卫的声音,“大丞相,秦怀求见!

话音刚落,只见秦怀已惊慌失措地推开门冲了进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丞相,属下刚收到消息,殿下她离开了轻云寺,急匆匆赶往皇宫,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高欢的眉立时就蹙了起来,“怎么回事?她离开多久了?”

“估摸着现在该到了皇宫了。这大晚上的,究竟有什么急事啊,不会是有人故意诳殿下吧?”秦怀面露惶然之色。

高欢听到这,哪里还坐得住,霍然起身道,“备马!我要立刻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