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不觉得自己这是在重生。。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自己是没有死的。前一刻她还躺在自家大床上休息,后一刻她就看到了低垂着的青色帷幔和用铜钩挂起的素色布帘。她自己则躺在一张红木制作的婴儿床里,床边是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正哼着童谣轻拍她,哄她入睡。。

王静有些疑惑: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比遭雷劈的几率大不了多少吧?怎么就糊里糊涂摊到她身上了呢?她想不明白她一个花信年华的姑娘,不逮成家立业,未曾上孝高堂。没干过天怒人怨的缺德事,也没干过惊天动地的英雄事,怎么一觉醒来,就被发配到这么个古香古色年代不明的地方了呢?

王静开始试图用鸵鸟心理安慰自己:这是在做梦!这是在做梦!这肯定是在做梦!鸵鸟几天以后,王静发现:奶娘李氏的奶水和自己弄脏的尿片,以及她出声时那“……依依……呀呀”的叫声,都在彻底向她宣判:现实很残酷!你不是在做梦,你在真正经历。

王静傻了眼:穿越书、穿越剧再好看,也不过是闲暇的娱乐、大餐的甜点、茶余饭后和朋友胡侃的谈资。论起体验感触?那她就是那好龙的叶公,充数的滥竽。真架势不来则已,一来她立刻就怂。

怂了的王姑娘心神不定,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半个月。半个月里她拒绝开口说话。她像是在逃避现实的小孩儿,情绪一阵好一阵坏。好的时候她会自我安慰:嗯,说不定她前世猝死,只是忘了喝孟婆汤,这样是老天爷给她的第二次机会。她可不能浪费了。坏起来就无声流泪:她回不去了。即便睡过去再醒来,她也还是回不去了!这消极认知让王静觉得无比沮丧。每每入睡醒转,见周围皆是古香古色时,王静都觉得心里沉甸甸、空落落。她开始下意识地寻找她睁眼后看到的熟悉人、熟悉事。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

穿越于她,不知前景,不知归途。她是一个丢了车票,不知如何回家的流浪儿,矛盾踟蹰,满心彷徨。

表现在外就是……她这辈子的生母王氏发现:自己女儿不再如以前一样活泼好动了。

爱女心切的王氏以为自己女儿是有了什么不妥。抛下了大把家事,一副心思都耗在惊魂不定的王静身上。让王静在感激之余,还生出一份惭愧:占了人家的女儿名头,没做成让人家娘亲觉得欣慰的乖喜事不说,反而累赘一样,让娘亲守在身边,担忧不已。

如此想着,王静一边在心里忏悔自己的罪行,一边安静地趴在王氏的肩头。讨巧地拿脸蛋蹭蹭王氏的脖子

王氏笑了笑,用一双温澈的眸子慈爱地望向自己的女儿。

王静也眨眼睛,无声无息地回望她:她真的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二十五六上下,高挑的身材,绰约的体态。两道修长细密的柳叶眉,一双水汪凝亮的杏核眼。妩媚端庄,沉静精敏。每每面向她时,那双明眸中闪烁的温柔和慈爱总能让王静这个漂泊异世的灵魂感到安稳舒泰。

王静暗想:所谓血浓于水便当如斯吧。

王氏身后是一位鹅蛋脸妇人。淡眉细目,人长得很清秀,话很少。每次开口,都柔声慢语,态度恭谨。每次王氏来,这个妇人都会安安静静地守在她们一旁,乖顺柔静。

王静猜:她可能是王氏的贴身侍女。。

王静来此半月,惊慌半月,王氏便扔了家事,每天来看她哄她半月

她最常问奶娘的话便是:“李女,今天二姑娘可曾哭闹不止?”。

而被称为李女的奶娘最常的表现就是,摇着头,面上带了讨好的笑意跟王氏说:“没有。二姑娘刚醒来,夫人您就过来了。想是母女连心,她知道您来了,就一直安静乖巧。”

王氏当然也没把这恭维当回事。大多时候她都是看着王静淡淡地笑开。然后拿着床边一个彩球递到王静眼前,声音柔和地诱哄:“阿囡,我是娘亲,来,叫……娘亲。”。

王静勾着王氏的脖子,眨着溜圆溜圆的杏眼看向王氏耳侧的流苏,死活就是不肯开口:眼前这位女子于王静来说,有一种发自本能的亲近。不管是身体里特带的骨肉间血脉联系,还是王氏对她从内心深处露出的温柔爱护,都能让王静联想起一词:母女连心

但正是这种生理上不受控制的亲近,让王静觉得措手不及:骤然开口人叫娘亲这种事毕竟超出王静的心理承受力。每次王氏一教她说话,她都在心头泛起一阵涟漪。王静想:这样做是不对的。她不能这样折磨人家做母亲的。再说,她万一回不去,她又不能当一辈子哑巴。早晚她是要开口叫人的。可是若让她屈服,她又无论如何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沉吟片刻,王静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她抓起了自家娘亲散下的一缕头发,试图在不开口说话的情况下对王氏展现一个亲近善好的笑。几个月的孩子,一副包子脸,眨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家娘亲,手里捏着缕头发傻乎乎的“咯咯”笑声终于让一直被女儿搞得状态提心吊胆的王氏松了口气。

王氏睁大了眼睛,惊喜而悦然地转过身对着身后低眉顺眼的侍女道:“玉儿,你刚才看到没有?她笑了,她对我笑了!”。

被称玉儿的那位半抬了头,沉默地瞧瞧王静,欣慰地笑笑,又低下了头。

王氏似习以为常侍女的不捧场行为,也不以为杵。瞧着女儿精神还好,王氏晃了晃手中彩球,点着自己衣襟对女儿再接再厉道:“叫……娘亲,我是娘亲,乖囡……来叫……娘亲。”。

刚还因为自己意思被人曲解而心里不爽的王静听到这话,立刻无奈地翻起了白眼:早知道那个笑能这么鼓励您,我就一直绷着脸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您刚才是叫我什么呢?“二姑娘”?这称呼……怎么这么古怪?难不成未嫁少女在这会儿都是被称呼小娘子的?这真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比如恶太守调戏小罗敷什么的?。

可怜王静还不明白:对于这时代的女子来说,能像她一样能被叫二姑娘的已经算是幸运。好歹她还有被取名的希望。像她奶娘这样出身低微的女子,终其一生可能都没有名字。活着的时候被人“李女”“李女”的叫着呢,死了以后就成牌位上刻的“王门李氏”。简洁明了,让人不知该如何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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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世间三个月,王静扮小孩已扮得熟练。她依旧不爱说话,除非饿了、尿片脏了,才“呀呀”喊上两声,其他时候都坐在床上抱着彩球,一玩就是一个下午。这事放在王静没穿越之前,打死她她也干不出来。不过来到这里以后?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把王静作为一个成年人的骄傲和尊严,用奶水和尿布一点一点得消磨光。

尽管王静还一直坚持自己莫名奇妙的底线,始终不肯开口叫人,但她心理却已渐渐调整,即便不开口,在一段时间相处后,在旁人都把她当孩子中,王静的举止也在潜移默化地朝一个孩子应有的作为靠拢。

要不说人的潜质是无穷的呢?对于扮演一个不满周岁孩子的这种事,王静已渐渐习惯,并逐日乐在其中。

她现在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接受被人抱起时,忽然凌空的飞翔感。也不再理会饿了以后食物只有奶水的纠结感。甚至,她还能自娱自乐,把兴味的目光瞄向了现在自己家的家庭成员上。

这辈子王静家庭成员比较多,除了那位没见过的爹以外。她还有一个大她七岁的哥哥,以及一个大她五岁的姐姐。

谈到这两个孩子,王静心里几乎可以用哭笑不得来形容。

哥哥叫蔡平,今年八岁。正是上蹿下跳,招猫逗狗的年纪。小男孩儿翘课后到外头跑得满头是汗,浑身带土,炮弹一样冲到她吊床边,抱着她脖子“吧唧”亲上一口,然后咧着嘴,献宝一样傻兮兮笑着捧出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给她。诸如活蚂蚱,蜻蜓,蝈蝈什么的。反正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抓不到。各种小动物小虫子轮番出现,在王静的小床上爬得不亦乐乎。王静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惊得哇哇大叫,而罪魁祸首却一脸无辜,操着换牙时说话漏风声音跟前来训他的王氏疑惑辩解:平儿只是想疼疼妹妹,平儿把最喜欢的东西都送给妹妹了,娘为什么还要骂平儿呢?难道妹妹她不喜欢平儿的礼物吗?。

当然不喜欢了!

王静每次看到蔡平这幅表情都有抓狂打人的冲动!不过如此诡异的逗哄,倒是挖掘出了王静的叫喊活力,避免她成为自闭儿童!只是要让蔡平持续这种疼爱方式……当事人表示:我宁可成为自闭儿,也坚决不跟虫子睡一个被窝!。

和这个不知该怎么疼妹妹的傻哥哥相比,她那位小姐姐似乎是温和了许多。当然,也只是似乎!

这小丫头本质上好像是个蔫坏腹黑小萝莉。小姐姐粉雕玉琢的模样,看上去分外乖巧讨喜。经常趴在王静小床边,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王静看。不时很有好姐姐范儿地替自家小妹妹掖掖被角,拿拿玩具什么的,让人瞧着倒格外放心。。

可是身为小妹妹的王静却知道,这个小姐姐比那哥哥难对付多了!她经常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拿小手戳她脸蛋,等把她戳得皱眉瘪嘴,欲哭无泪时,小丫头又迅速收回手,忽闪起一双大眼睛,无辜而委屈地看她。把她看得心里满满都是负罪感,好像不给她戳就是欺负了小孩一样。

除去两个平辈兄姊,王静上头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祖母。老人家姓江,不是什么大家出身,但通身的气度修养却很好。只是身体病弱,不怎么见人。王静每次去看她,都是由奶娘抱着,晃一晃以后,被老人家念叨几句就马上给抱出来。。

当然还有一个人,是王静不得不提的:张氏!那位曾经被王静视作王氏贴身侍女的鹅蛋脸妇人。她除了是王氏陪嫁侍女外,还有另一层身份:王静的姨娘!王静小姐姐的生母!王静父亲的侍妾!

这突兀的消息让开始习惯古代生活的王静又蔫吧了好几天。她似乎是才肯正视现实,意识到那个人人平等,一夫一妻的时代已彻底远离她。在这里纳妾合法,重婚无罪。不管乐意与否,将来长大及笄,嫁为人妇,她都有可能面临与人共事一夫的情况。这种设想让王静觉得万分别扭又万分委屈。

她不知道在强大的世俗和礼教面前,她能做什么?是因噎废食此生不嫁?还是费尽心机与人争宠?抢男人这种事,王静以前没有过经验,她也不想尝试。

在神色黯然地思量几天以后,王静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找个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儿,从小教起、从小灌输,等他长大了让他娶她。这不是办法的办法,可能就是现阶段她能实施的最好计划了。

可怜王姑娘穿越来不到半年,就得操心自己将来的终身大事,不知道王氏知道自己女儿此番心思后,到底是该气还是该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