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蔡平接收管迪和公孙琴心思起伏,满怀伤情的这一天,在许都司空府外的西曹掾属大人陈群,却不比他好受的哪里去。他倒是没有多少的伤情,但是,他眼里要向他对面人隐藏的东西却不比蔡平少多少。

只是他的对面人却明显比公孙琴和管迪那孤儿寡母要难对付的多,也难糊弄的多。她竟然一下欺近陈群,抬着下颌,声音带着豁出一切的决然,郑重其事地问道:“陈长文,你喜欢我吗?你喜欢荀彤吗?”

陈群被她逼到墙根处,背靠着司空府的院墙,垂下眸,偏过头不去与荀彤对视。

荀彤又近一步,几乎把身体贴在陈群身上,仰起脸看着陈群的眼睛又一次发问:“你喜欢我吗?”

陈群把脑袋偏到另一侧,躲开荀彤令他心头发紧,咄咄逼人的目光,声音嚅嗫:“彤儿,我是叔父。”

荀彤闻言秀眉一条,眼睛弯弯地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陈群身子一僵,满是难以置信地看向荀彤。

荀彤脸上带着狡黠的笑,笃定说道:“你喜欢我。陈长文,你喜欢荀彤。”

陈群眉头一皱,扭过头简洁地说道:“没有。”

荀彤根本不理会他,只拉长了声音,怪腔怪调重复了句:“没有?真要是没有,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而是说一句:我是叔父?长文先生,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找借口跟我吵架的时候,总是会先把眼睛往左边移开的。”

陈群一噎,瞪着荀彤斥道:“一派胡言!”

荀彤得意地挑了挑眉,伸出一指点点陈群胸口:“一派胡言?我是不是胡说,只有你这里最清楚。想想看若是你真的像你想的那般光明磊落,那你刚才该怎么回答我呢?”荀彤说着摇了摇头,模仿着陈群素日的口气说道:“你该说:荀姑娘,群与姑娘身份有别,请姑娘自重。”

陈群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荀彤,皱了皱眉后,扳着脸问道:“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你以什么身份管我是被谁教的?”荀彤挑衅地看着陈群,一副你不承认我就跟你死磕的架势。

陈群眉梢抖了抖,身子有些发僵,他把放在身侧地拳头微微攥了攥,抿起唇,轻轻推开荀彤,带着一份疏离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想文若先生名声有损罢了。”

荀彤闻言眉头皱了皱,偏着脑袋不解地看着陈群。

陈群像是被荀彤眼神烫到一样,“唰”地一下扭过头,板起脸:“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

说完就退后一步,跟荀彤保持好距离。

荀彤固执地盯着陈群,眸光里浮现的全是期待和希望,连身形都不舍的动一动。陈群眼看着身侧地一处墙角,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像是一尊雕塑一样跟荀彤对峙着。

良久,小姑娘似乎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她低了头,声音嚅嗫地说:“你不肯送我回家了吗?”

陈群闻言,脚步本能地就要上前,却又像想起什么一样立刻缩回,抬手指着胡同口的荀彤的马车说道:“荀姑娘车驾在不远处。”

荀彤难以置信地看向陈群,头抬起,又低下。一抬一落间,小姑娘已经泪交于睫,晶莹莹地泪珠儿就这么挂在弯翘的睫毛上,要掉不掉,分外地惹人怜爱。

她以很柔很轻语调,把声音保持在恰能让两个人听到的程度上,喃喃着说道:“你都不肯送我吗?是因为我已经及笄了?是大姑娘了?你要避嫌了?那你怎么不早避嫌?为什么不在你当初来许都时就避嫌?”

对着这样的荀彤,陈群出乎意料地没有出声辩驳,他把手抬了抬,想是要帮荀彤擦擦眼泪,却又在手将要碰到眼前人的时候“唰”的一下收回。狠心转过身,背对荀彤,说了句:“荀姑娘今日身体不适,还请早些回府。群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再多送。告辞。”

说完陈群就逃也似的拔腿离开,身形之狼狈,脚步之仓促简直让知道他的人都惊讶诧异。

荀彤本来还当陈群马上要上当了,闪着泪花的眼睛里已经开始浮现一丝笑意,却不料在最后关头,这个混人又退缩地跑了。荀姑娘顿时觉得万分愤慨,她猛地抬起头,盯着陈群背影,音量拔高喝道:

“陈长文,你到底在怕什么?”

陈群身子微微僵了下,顿住脚没有回头,又重复了一遍:“彤儿,我是你的叔父,你父亲的同窗!”

“那又怎样?”

“我知道你是我父亲的同窗!知道你比我年长太多!知道你家有妾侍。可那又能怎样?那又能怎么样?老天爷没有让我早出生十年,可是却又让我在及笄懵懂时遇见了你。你躲着我可以,可是你躲得开你自己吗?”

“我喜欢你!陈长文,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你才不敢见我?你以为你真的只是这么想吗?真的只是因为这些才不敢见我的吗?”

“你错了,你逃的根本不是我,你是在逃避你自己!你敢问问你自己对我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荀彤咄咄逼人地话,终于换来陈群一个微微转头的反应,但是片刻后,陈群又言不由衷地狠心说了句:“你多想了。在我眼里……你只能是晚辈,不可能……成为其他人。”

荀彤闻言一下子合上了眼睛,手扶上墙壁,像是受了莫大打击一样,声音骤然暗哑,无意识地重复道:“是吗……只是……晚辈呀,那……算了。荀彤就不……叨扰长文先生了……不打扰了……”

陈群闻言,终究还是不忍地转过脸,却看到荀彤已经睁大眼,抬起下颌看着他,以一种极其平静地语调说道:“你不承认,也想承认,那就罢了。你那脑子里,有些东西很讨厌,它把我的喜欢当成污点,连带着你也把它污点。既如此,那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我已经及笄了,或许等不了多少时间,家里长辈就该为荀彤张罗婚事了。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后悔!”

荀彤说完就缓缓地转过身,在陈群骤然惊痛地眼神里一步步走出胡同口,想着自己的车驾走去。

陈群在原地呆滞了下,等到荀彤马车离开,才渐渐回过神来。他咬了咬唇,一手撑上墙壁,一手撑着眉心,表情一会平静一会纠结,看上去分外矛盾。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个地方好好静一静。可偏偏这会儿老天爷忽然开始睁眼为荀彤鸣不平了,这个想法儿的给陈群添堵。

就在陈群打算拔腿离开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操着懒洋洋地口气说道:“哎?长文呀?你今天怎么有时间到我们家门口来了?不怕我今儿‘不治行检’了?”

陈群眉角抽搐地扭过头,看着牵着郭荥的郭嘉一阵头大:现世报这东西果然会存在。他刚和荀彤争执完,转眼就遇见郭嘉。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看着他空闲,存心让这浪子看他笑话的。

郭嘉很是友好地看着陈群,然后探头往外看了看胡同口方向,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再转头就又一派安闲地跟陈群说:“要到府里去坐坐吗?阿媚去年的窖藏可以开封了,我请你。”

陈群嘴角微微抖了抖,瞪着郭嘉,袖子一甩,板脸说道:“群没有那个口福,还是不必了。”

说完陈群就冲郭嘉抱了抱拳,抬脚告辞走开。

没走几步,就听身后那个小号的“浪子”带着奶呼呼地声音,口气关切冲他喊:“长文伯父,娘说,牙疼是病,要请郎中。”

陈群脚步微微踉跄了下,恢复后立刻加快了脚步,逃难似的离开了郭嘉他们家所在的巷口。

郭嘉瞧着他远去后,一下俯身抱起郭荥,扭头就往府里走,边走边像个老妈子一样嘀嘀咕咕:“出事了,出事了。得赶紧给你娘说说去。”

郭荥皱着眉,在郭嘉怀里很鄙视看着他爹,绷着口气一本正经道:“大哥说先生叫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爹,你好没出息。”

郭嘉噎了下,一巴掌拍儿子脑袋上:“你懂什么?泰山崩了又砸不到你,你爹当然面不改色。现在这个……哎呀……不好说呀。”

郭嘉解释完急火火地往家赶。到厅口把儿子一放,直接冲着蔡妩而去。

蔡妩那会儿正聚精会神跟戏娴上“宽心教育课”呢,还没上完关于“日子是要自己过的,不能这么灰心丧气”的主题,就见郭嘉跟被人抢了东西似的急吼吼气咻咻跨到了厅里。

戏娴一见郭嘉模样,立时就乐了:奉孝叔父,您真是比我亲叔父对我都好,来的真是太是时候了,娴儿终于今天不用听阿媚婶婶讲课了!

蔡妩也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郭嘉,略有遗憾地告诉戏娴:“娴儿不是说等会儿要跟照儿一道去你文若伯父家里寻彤儿吗?现在就可以叫上照儿去了。”

戏娴挺乐呵地站起身,给郭嘉蔡妩行礼告辞后,笑眯眯起离开厅里。

“怎么了?你丢东西了?”看着戏娴走远,蔡妩疑惑地问道。

郭嘉一下坐到蔡妩对面,无比严肃无比正经地说:“许都要办喜事了。”

蔡妩眼睛一弯,带着丝笑意:“我知道呀。你不是说德衡和元常先生马上就回来了吗?元常先生的能耐,恐怕不止能把甄家姑娘说给大公子,还得附带着整个甄家来许都吧?”

郭嘉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挥着手说:“啊,他们后天就到了。甄家也确实已经把产业族人都迁来许都了。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是……”

“不是这个是哪个?”蔡妩困惑地看着郭嘉,偏头兀自思考了下,然后眉角抽搐地指指郭嘉说:“是二公子的婚事?可貂蝉都说裴儿还没出孝期呢?曹公就算不怎么在乎俗礼,也不可能让二公子现在迎娶裴儿的。”

“也不是这个,是……”

“三公子更不可能了!我才听说,三公子他媳妇儿今年才十岁!十岁的小丫头,怎么娶?”

“阿媚!你别打岔,听我说完!”郭嘉终于揪住蔡妩袖子,捂着媳妇儿的嘴巴,声明道:“是长文的,长文的婚事!”

蔡妩眨巴眨巴眼,然后颇为了解地点点头:“是哦。长文先生好像比你还年长呢,家里一直没个正经主事的,确实也该找一个了。哎,奉孝,你说这的意思是……让人给物色?”

郭嘉挠着衣袖料子,皮笑肉不笑地跟蔡妩纠正:“恐怕不用你物色了,他应该已经找到人了。”

蔡妩眼睛一闪,满脸都是八卦之光地看着郭嘉好奇道:“找到了?是哪家闺秀?”

郭嘉皱了皱眉,犹豫了下才纠纠结结地回答:“我看着……好像是……彤儿的车驾在那里停留过。”

“不可能!”蔡妩断然地一挥手,“彤儿那丫头怎么可能跟长文先生有什么?再说,她前几天还跟我说她要看上了谁家青年才呢,她怎么可能去招惹长文?”

郭嘉眼睛闪了闪,选择性忽视掉蔡妩所言的“荀彤看上谁家才俊”的话,估计在他眼里:我们姑娘看上你,那就是你的福气。你看着我们姑娘,不好意思,那是你高攀,我们姑娘多好呀,你怎么配得上呢?

蔡妩瞧着郭嘉面色就知道他听得没在重点上,轻叹了口气后戳戳郭嘉胸口:“你能不能把事情搞清楚再告诉我。我还得等着跟娴儿说道说道宽宽她心呢。瞧,今儿被你打断了,没机会了吧?”

郭嘉摆了摆手,有些疑虑地皱皱眉,仍旧不放心道:“不行,我觉得不太踏实。还是得找机会跟文若说说这事。”

蔡妩翻着白眼给他一下:“你有那个功夫不如往带着荥儿去司空府转转呢。省的他跟着他师祖整天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前天荥儿跟我说他想要师祖教他识人相面,星相占卜来着。把我给吓了一跳,没敢同意。我可跟你说,你别整天游手好闲,当没事人一样。看你儿子,让他理他师祖远点,不然不出半个月,你儿子肯定就成小神棍了!”

郭嘉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伸手点着蔡妩前额:“你呀,想太多了。我觉得荥儿跟乌角先生一处挺好的。至少不用整天往司空府跑堵得人说不出话了。嗯,我觉得荥儿还是有必要跟乌角先生多学习些本事的。”

蔡妩咬了咬唇,瞪着郭嘉,小声嘀咕了句:“你跟那老头儿才处过多长时间?你哪有我了解他?你看着吧,那老爷子要是在许都带着三个月还没出事,我把酒窖里的酒全都给你。”

郭嘉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我跟你打赌。”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蔡妩无奈地瞟了眼开始神思窖藏美酒的郭嘉,心道:你等着吧,那酒窖里的酒,你绝对一坛也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