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朗道:“那封信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当时王上要除蒋家之心那么急切,又怎会去真正的去在意那封信的真假?”

是啊,君王想要除掉你,又有一个恰当的时机和借口,又哪里去真正的在意这个时机和借口,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是下一刻……

“说!”颜初雪突然情绪失控了起来,颤抖的伸出双手,紧紧的抓住颜朗的袖子,那双尚未干涸的眼眸怒瞪着颜朗,问道:“那封谋反的信和你,和他有没有关系?!和颜家有没有关系?!!”

这样子情绪失控的颜初雪,是颜朗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这么些年来,他虽然知道当年的真相,却因着颜家在那件事中间所扮演的角色,他从来都不敢在她的面前提及半分。

因为他知道,若是她真的知道真相,对她而言是怎样的打击。

他手覆上颜初雪因情绪激动尚在发抖的手,摇头道:“爹爹虽说对于蒋家一直都不太服气,但是那封信是真的和爹爹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颜初雪喃喃开口,身子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方才她真的很怕,怕从颜朗的口中听到那封信是与他们有关,那样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往后应该怎么做。

“初雪……”颜朗喊出了声,看着自己的妹妹此刻难过的神情,他劝道:“这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些年,王上有心要除蒋家,不是爹爹挂帅去夷洲城平叛,朝堂上还会是别人前去,这件事在当时已经是不可挽回的局面,你就放下过去,忘了吧。”

忘了?若是真的能够轻而易举的忘记,又怎能够埋在心中十三年?

良久之后,她才缓缓的站起身子,空洞的双眸看向颜朗道:“你放心,他当年为了王上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就算是这件事真的和你有关,王上也会保全你的性命的。”

“你说什么?!”颜朗腾时变了神色,开口问道,但见颜初雪站在那里不语,他心中也明白了,她今日前来,本就是没有什么办法来将他救出地牢,而是抛出了这个诱惑之后,以此来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他拉住颜初雪转身欲走的手,道:“我可是什么都告诉了你,你现在不能不管我啊。”

颜初雪挣脱掉他的手,道:“边疆一事已经得以了结,也就这些时日罢了,王上便会召他回城,你很快就可以出去了。”她淡淡的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不再多看颜朗一眼,抬脚出了牢房。

昏暗幽深的牢道内,颜初雪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向外走去,长长狭窄的牢道内,只挂了两盏灯笼,或许是因为灯光昏暗,又或许这条道路本来便不好走,她险些被石子绊倒。

她一手扶着牢门,站了好大一会儿,才向前走去。

原本已是深夜,牢房中的众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且因为颜朗的身份特殊,所关押的牢房在地牢深处,这长长的一段牢道内,各个牢房只有颜朗一人罢了,是以此刻显得十分的寂静。

再经过与颜朗相隔的地牢时,她站住脚步,看着濮阳候的身躯正笔直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两人相隔大致有两米的距离,但是颜初雪还是听到了,他那沉重呼吸声中,隐隐所夹杂着的哽咽声音。

颜初雪明白,那是极力压忍着心中涌上的痛意,才会在不自觉中体现出的哽咽声音。

他,是在无声哭泣……

她想起今日濮阳候去悬医阁找她,在她问他今日找她是要做什么时,濮阳候答:“你我之间,这么些年来,真正在乎的只有哪一件事情罢了,你当时小或许不明白其中的缘由,而我远在濮州也无法了解当年的真相,但是有一人,他必定会知道。”

濮阳候说的那个人,她又岂会不知道是谁,当年唯一经历过这件事的人,也唯有他了,这么些年来她问他,他总是避而不答。

而濮阳候说,他之所以设计出这一么一出,帮助季文轩沉冤是一回事,但是其真正的目的也是希望她能帮他,去地牢问颜朗当年事情的真相。

如今事情的真相撕裂开来,只不过是因为君王无故的猜忌心,才导致那么多条的性命枉死,当年他同蒋家关系那么好,又是因为他,蒋家才走至灭亡的地步,想必自然会心痛的吧。

唇角溢出一丝沉重的叹息声,而自己的此刻的心境,比起他来,又能差得了多少呢?

将目光从濮阳候的身上的移开,她没有说一字,便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去了。

而在颜朗所在牢房的另一端,在一切声止后,从里面走出一玄衣的少年,身后跟着的是大司空落青,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地牢后,并未说什么话,便离去了。

庸王府内

庄墨半倚在床头,目光盯着面前的床幔,一眨不眨。

他心思沉重,心口仿若被什么给压着了似的,闷疼闷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在两个时辰前,大司空府的人来了庸王府,称是司空大人找高仙庸有事商议。

这个时候所商议的是何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庄墨也知道是何事,颜朗入地牢,颜初雪回城,濮阳候夜访悬医阁之后,便带着颜初雪一同去了地牢,所去地牢是做什么事情,一目了然,这些都是在计划中的事情。

当年的那桩案件,自己是亲身经历过的,这么些年来,自己所探查的真相,这中间究竟是夹杂着什么,他心中也清楚。

每一次午夜梦回时,梦及那残忍的场景,都犹如让他又再一次亲身经历一般,再提及时,那些场面依旧能够回转在心头,痛仿若就在昨日。

他怕自己若是去了,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流转出来,所以在高仙庸提及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时,他婉言拒绝了。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拉回了他神游的思绪,他目光转向门前。

脚步声愈见清晰,不多会,门便被人推开了。

是高仙庸推门而入,烛光下,那一袭玄衣的他显得异常的沉重与疲惫,他看庄墨没有入睡,关上门之后问道:“还没睡?”就连声音也略带疲惫之色。

庄墨做直了身子,道:“睡不着。”

高仙庸缓缓的走至床前,坐下,道:“那正好,陪我说说话。”他语气稍顿,而后道:“方才司空大人带我去了廷尉府的地牢,颜初雪与濮阳候也在。”

庄墨问道:“知道了季将军之死的真相?”

高仙庸点头,“没有想到,季将军之死,真正的真相竟是因为硫磺。”

“硫磺?”

高仙庸道:“你我都大意了,隗三的药单根本就是一个幌子,那些相克的药单也根本送不了季将军的身边,真正要了他命的,只是因为他的爱好罢了,他喜欢喝温酒……”

脑子霎时间轰然炸开,记忆中有那么一次,季文轩来找他,带了一壶酒,因为那时年关刚过,天气还很冷,屋子里的火炉升的正旺,而季文轩就坐在火炉旁温酒。

那时他只是以为天气冷,才会让他有这么一个举动。

如今听高仙庸提及硫磺,之前没有想通的,一下子都想通了,不曾想,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竟是他致命的真正原因。

怪只怪他大意了。

庄墨道:“既是知道了真相,可殿下看上去好像不大高兴。”

高仙庸道:“因为在地牢中,我还听到了多年前的一桩事。”

庄墨拧眉,明知故问的问道:“多年前的事?殿下是指当年蒋家谋反一事吗?

高仙庸点头。

庄墨道:“濮阳候既然让初雪姑娘去地牢,真正想要知道的,怕就是当年的那桩事情吧,殿下神情凝重,看来当年的那桩事情,不像披露在众人面前一样的简单。”

高仙庸唇角溢出一丝苦笑:“伴君如伴虎,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哦?”庄墨看着他道:“看来真的让我猜对了。”

高仙庸狐疑的迎上他的视线,问道:“什么?”

庄墨道:“从濮阳候开始介入这件事情后,我便一直让聆风阁查当年事情的真相,当年的那件事过了那么久,所查的线索都是寥寥无几的,所以也推断不出什么,但是我猜测,当年蒋家功绩那么显著,而王上自然会像当年忌惮濮阳候一样,忌惮蒋家,且濮阳候与蒋家的关系又那么的好,若是有一天,两人联手,他的王位不会保,性命自然也不会保,王上那么多疑,定然会先动手。”

“你说的这些都没有错,但是……”他停顿,看向庄墨:“虽说王上的猜忌较重,但是颜朗提及了,当年赤眉峰截获了蒋家与外臣谋反的信。”

“信?”庄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王上已经有了猜忌之心,谋反信不论真假,就是出手最佳的力气,且又有谁真正的见过那封谋反信?再则,这种作假的信,江湖上那么多的能人异士,找他们模仿笔迹,便能以假乱真。”

这些高仙庸不是不知道,但是突然之间知道了真相,他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

“还有……”庄墨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他看着高仙庸问道:“殿下知道当年养在王上身旁的赤眉峰,真正的领头是谁?”

南安王朝开朝以来,历朝历代的王上都会在身旁养一个秘密的组织,就像是江湖上各派所养的死士一样,只忠于自己的主子,也就是当今的王上。

而当时南安王身旁所养的组织,就叫赤眉峰。

那个时候,高仙庸虽说生活在王宫内,可是也只是听到过只字半语,从来没有真正的见过,更何论知道他的领头。

庄墨道:“当年赤眉峰真正的领头,就是如今的护国将军——颜奎,殿下如今相信那封谋逆的信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吧。”

高仙庸的心猛然一惊,想起地牢时颜朗说的话,他道:“可是,颜公子明确的说过,谋逆的信,同颜家没有关系。”

“那颜公子他知道自己父亲的另一重身份吗?”庄墨淡淡的反问道,“赤眉峰已经解散那么些年,已经在世上被人淡忘,且殿下不要忘记了,江湖上像这种秘密的组织,就算是组织解散了,也不得对外说出关于组织的半点消息,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家人,更何况是秘密为王上做事的人。”

霎时,高仙庸一切事情理明白了,那封谋逆的信是假,蒋家叛乱是假,当年的那桩事情,只不过是南安王与护国将军联手,上演了一出合理让蒋家覆灭的戏罢了。

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难受的紧,想起当年那些为这件事而丢了性命的人,良久之后,他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看着庄墨的神情哀恸,他道:“我终于知道当年她为何那么坚持了,我,现在突然间很想她……”

庄墨迎上他那哀恸的双眸,轻声开口问道:“殿下是想丽妃了吗?”

当年丽妃是因为替蒋家求情,帝王的恩宠才会不在,而后又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才会在死了之后,还不得君王的谅解,就这样的一个疙瘩留在心中,才会有高仙庸现在的处境。

其实,这一切的事情,都是在蒋家之后,才发生的。

那件事情之后,人人都以为是蒋家勾结外臣谋反在先,才会惹得君王暴怒,诛连九族,之前庄墨无意中的一次相问,从高仙庸的反应,庄墨便知道,高仙庸的心里,也一定是认定了当年蒋家是真的要谋反。

如今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心里一定也是难过的吧。

虽然被庄墨说出了心里头真正的所想,但是高仙庸他没有说话,只是身子躺了下来,便闭上了眼睛。

庄墨也没有再问,而是下床息了灯,很久之后,黑暗中他仿若感受到了身畔的他,身子在微微的颤抖。

这种感觉,于庄墨而言并不陌生,突遭变故的那些时日,深夜想起那场残忍的杀戮时,他也是一如他现在一样,想要哭,却极力的咬牙隐忍着。

庄墨侧过了身子,第一次,他靠近他,然后伸手将他揽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