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白醒来的时候才五点,她一时分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她死后魂魄真真切切看到的画面。她的手指抚上了右眼下方,梦中,谢尧的一滴泪落在了那,烫的她发痛。

时间过得很快,天很快就亮了。睡是睡不着,呆着也没事,慕白决定提前出门去学校。出门的时候,她瞥了眼门外,发现那个男生送给自己的那把伞不见了,就问正在收拾准备早餐的张嫂:“张嫂,我昨天带回来的那把伞呢?”

张嫂愣了愣:“那把伞是你的吗?我以为是谢尧的,昨晚看晾干了就给他送回到他房里了。”

“那是别人借我的伞。”沈慕白解释。

“那我现在去给你拿。”

“不用了,晚点再拿也一样。”沈慕白叫住准备上楼的张嫂。她根本不知道借她伞的人是谁,何必让张嫂现在去拿伞打扰谢尧睡觉。

到学校的时候离早自习开始还有一个小时,校园里冷冷清清的,有钥匙能开门的同学还没来。沈慕白站在教室前面的走廊,抬起头一直看着天空。

秋天的天空可真漂亮,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天高气爽的日子里,天空像皇冠上最耀眼的那颗蓝宝石,蓝的纯粹。看着这样的天空,仿佛心情也宁静了几分。

沈慕白在那站了十几分钟,开门的同学还没来,倒是谢尧出现了。他远远地看着沈慕白,等沈慕白望向他的时候他又折回去。

沈慕白还在想他们俩昨晚把气氛弄得那么僵,谢尧避开她也不奇怪。没想到不一会儿谢尧又出现,沉默地走过来。早晨的凉风吹过的时候他的睫毛颤了颤,面上却依旧没有表情。他打开沈慕白身后教室的门,冷淡地说:“保安室有钥匙,以后来得早可以去保安室拿钥匙,没必要在这站着。”

“……谢谢。”

“不用谢。”谢尧语气略带嘲讽,“就算今天不是你而是‘陌生人’站在这,我看见也会帮他。”

他刻意加重“陌生人”三个字的语气让沈慕白明白他是在记恨昨天沈慕白的那句话,沈慕白噎住,无话可说。

谢尧开完门就离开了,沈慕白静默地站在门前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走进教室里。

她潦草地翻了几页书,就心烦意乱地看不下去,心里想的全是梦里的事和早上的事。

对于谢尧,她敬重过,依赖过,恨过,重生回来,面对这样的局面,她竟然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恨吗?那些让她痛彻心扉的事情还没发生过;一切如常?她做不到,她放不下那些前尘往事。

如果世上的感情只有单纯的爱与恨,黑白分明浊泾清渭,那该多好。

沈慕白望向窗外。

早自习的时候,班主任说等下有新同学要来,沈慕白知道刚开学班级人员有变动很正常,但是她没想到那个新同学是顾彧。

沈父昨天晚上才说要把他安排来自己的班级,没想到今天早上顾彧就来了——沈慕白所在的一中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多得是有钱有势的人想把自家小孩安排进来,所以就算是花钱入学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妥的。

“你今天早上怎么先走了啊?沈伯父今天带我来学校办手续,想顺便带你和谢尧来学校,结果一问张嫂,你们全都提前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顾彧坐在沈慕白对面,一脸不解地问。

“起得早,就先走了。”沈慕白有意岔开话题,问:“倒是你,一般入学登记后走流程少说也要三天,你怎么一登记就进来了?”

“因为我帅呗。”顾彧开玩笑说,看慕白没有笑,才正经解释说,“齐叔叔是我爷爷同事的学生,托关系进来当然快。再说我只是借读三年,又不在这边参加高考,不影响学校的升学率,齐叔叔当然不在乎。”他口中的齐叔叔是一中的校长齐一慎。

“是吗?”沈慕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和顾彧一起吃饭,原本只是因为怕顾彧刚回国不习惯,照顾他一下,没想到落到有心人的眼里就被歪曲了事实。

“那个沈慕白还真厉害,班里上午刚来一个外国来的转学生,中午就和人家勾搭上了。怎么,迫不及待地想嫁到国外当洋太太?她也不想想,人家能看上她?”

说话的女生的声音沈慕白有点耳熟,但是听不出是谁,那个女生发现沈慕白在旁边,立马噤声,拉着旁边的女同学一溜烟地跑了。

没想到下午午休结束快上课的时候,许筱就一脸痴呆像地回来,神情恍惚地问慕白:“慕白,听说你和顾彧在一起了?他不是才来吗?你们感情发展的这么快的吗?”

“听谁说的?”

“周凡妍啊,她说她亲眼看见你和顾彧两个人一起吃饭,还牵手了。”

“她在说谎。”她和顾彧吃完饭就分别了,怎么可能牵手?

“这样啊?”许筱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就解释说:“其实我还蛮期待你们俩在一起的,毕竟顾彧真的好帅,你也超级漂亮,你们俩郎才女貌特别般配!而且顾彧人真的好好啊。”许筱手捧着脸,一副激动的模样。

沈慕白愕然,这才刚开学第二天,大家都不认识,顾彧也是上午才来的,许筱怎么就说上顾彧人好了。

难道顾彧看上去天生就像个好人?

后世夸男生真是个好人好像不是什么好词?

沈慕白偏头,问:“他怎么就人好?”

许筱有点害羞:“刚才在走廊上碰到他,他夸我名字好听,和他一样都是两个字。”

沈慕白刹那陷入沉默。昨天顾彧不知道沈谢尧姓沈之前,也说过谢尧和他一样名字都是两个字好听。难道他因为自己名字两个字,所以就觉得天底下所有两个字的名字都好听?

名字三个字难道就不好听了?

她往后看了一眼,想看看顾彧在做什么。没想到却看到一群人密密麻麻地围在顾彧座位旁。

如果只是女生也就算了,还能说是觉得人家脸帅,但是沈慕白一眼望过去,也不知道是女生害羞还是男生太奔放,顾彧周围的男生比女生还多。

一个男同学就毫不客气地把往顾彧那边挤的女生拽到一边,然后往顾彧那里凑。结果自然是顾彧发现了,春风化雨地关心那位被拽着往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的女生。

那个女生肉眼可见地脸红了,连声说没事。

顾彧不知道又转头跟拉扯女生的男生说了什么,男生脸上也露出羞赧的神色,看向顾彧的目光更加热烈。

沈慕白:……

大概是她转头的时间久了,许筱凑过来:“怎么样,顾彧是不是很帅?流言都传了,要不你真和他在一起呗。我觉得你们俩真的好般配。”

“我还小,不想早恋。”现在年龄15岁实际年龄25的大龄高中生沈慕白面不改色,甚至对许筱说,“而且比起顾彧,难倒你不觉得高斯更帅吗?”

她扬起手中的数学课本,课本上的高斯目光灼灼。

“高斯哪里帅了?这一把年龄还有啤酒肚还帅,慕白你什么审美啊?”许筱吐槽。

沈慕白含笑不语。

很快上课铃声响起,数学老师走了进来,沈慕白二人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听老师讲课。

下课后,许筱合上书,从书包里掏出自己新买的mp4,塞一只耳机到沈慕白手里,问:“慕白,听歌吗?我新买的mp4,不仅能听歌还可以看视频呢,我下了不少mv待会一起看啊。”

沈慕白目光落到她手上的mp4上,微微一愣。

“怎么了?”许筱察觉到她状态的不对劲,小心翼翼问。

“没什么。”沈慕白将耳机别在耳朵上,没有再说什么。许筱知道她是不想说,就没有再问。

“唱片行业已经落寞,就算是我也拯救不了。”

她忽然想起那天沈谢尧当初和她说的话。

沈慕白打开手机,漆黑的屏幕倒映出她精致的正脸。07年的时候国民版权意识不高,天王巨星们刚发完新歌,后脚网络上就有新歌的资源。音乐爱好者在网上下完歌可以导进mp3、mp4里直接听。mp3、mp4听歌这种听歌方式风靡一时。不过很快,随着手机的普及,手机取代了mp、3mp4成为最受欢迎的听歌工具。数字音乐流行一时,传统音乐产业遭受巨大冲击。

到沈慕白高中毕业的时候,音乐行业还在,但是唱片行业已经式微。

那时候的她没有察觉,只有亲自从17年回到07年,她才能体会到这十年来国家经济社会的日新月异。一个公司从兴起到鼎盛再到衰败,也许几年就可以走完这个历程。

谢尧那时候想把爸爸的公司卖掉,也许真的不是想逼迫她,只是因为那个公司早已成了一块腐肉,留着没有任何益处,只会拖累他。

沈慕白又想起一件小事。

大一的时候,沈父就曾经问过她,慕白,如果爸爸的公司有一天破产了,你怎么办?

她当时不懂,迷茫地抬起头。

沈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像是感慨又像是无奈:“你生性纯粹,一心沉迷音乐,不知人心险恶。没有财富权利庇佑的美貌,只会带来祸端。”

他沉吟片刻,问:“你还记得张家那个姐姐吗?”

“记得。”沈慕白说,“我记得她好像结婚了。上次她婚礼妈妈说带我去,因为我有考试就没去。爸爸,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沈父垂下眸,怜爱又无奈地笑了笑,“爸爸只是希望慕白可以嫁给自己想嫁的人,而不是像张家那个姐姐一样因为债务被逼着无奈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

他的目光暗了下来,片刻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扬起笑容对慕白说:“算了,不和你说这些,爸爸不会让慕白和张家那个姐姐一样。”

从那天之后沈父就忙碌了很多,连带着谢尧也忙起来。她曾半夜惊醒下楼喝水,正巧碰到才回家的谢尧。谢尧一脸倦容眼圈乌青,看到她也是一愣。

“怎么还没睡?”谢尧嗓音有些嘶哑,精神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我醒了,口渴,就下来喝水。”慕白捧着杯子,眼看着谢尧就要和她擦身而过上楼的时候,慕白忍不住问:“你不累吗?我看你这些天天天很晚才回来,早上我还没起床你就已经走了。”

“累啊。”谢尧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回过头看着沈慕白,“可我能怎么办呢?”

沈慕白不懂,如果觉得累为什么不休息?那年他才二十岁,他本不该那么累的。

谢尧像是看穿她的心思,表情淡淡的:“我有必须为之努力的理由。”

大概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灼灼,沈慕白直到回房没问他那个让他努力的理由是什么。

沈慕白抚摸着书脊,心情烦躁,一下午都没怎么听进去课。

晚上放学的时候她本来准备和顾彧一起走,可是看着围在顾彧身边的男男女女们,又想起中午许筱告诉她的流言,理智告诉她不要上去找顾彧一起回家。

让别人知道她和顾彧不仅认识,还住在一起,怕是就不止是男女朋友的流言了。

她去找谢尧,想他带顾彧回去。

她本来想用手机联系谢尧的,可谢尧短信没回,电话没通。沈慕白想了想,决定自己去。

*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大部分同学都提前溜走了,教室里只有谢尧一个人。

沈谢尧正在班上写作业,大多数时候,放学后他都会留在学校和陈瑾书一起打会儿球或者是写完作业才回去。同年级经常和一起打球的好友走了过来,从窗口探个脑袋,问:“谢尧,今天踢球吗?”

“不了。”沈谢尧谢绝,继续奋笔疾书。

“好吧。”好友无奈地点点头,知道他的决定没办法轻易改变,继续问道:“对啦,你昨天淋雨回去没事吧?”

因为和沈谢尧不在一个班,这还是他们今天在学校第一次碰面。

“没事。”

听到他答复后好友缓了口气,其后不久又纳闷道:“你不是应该和你妹妹关系不好吗?为什么要让我把你的伞送给她?”

沈谢尧面不改色淡淡说:“就算再不喜欢,我总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淋雨回去。”

好友无话可说。

“知道你关心我,我又不是病秧子,淋点雨又不会怎么样。”沈谢尧一边说一边抬头,倏然愣住。

沈慕白站在好友身后静静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大概是她的脚步太轻,以至于谢尧二人都没发现。看沈谢尧看过来,她垂下了眸。

好友也察觉空气中诡异的安谧,转身赫然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沈慕白。

“你、你们聊,我有事先走了。”好友匆匆找个借口离开。

谢尧蹙眉,似是不耐:“有事?”

沈慕白心情复杂,半晌才答非所问:“……昨天的那把伞是你的?”

“嗯。”谢尧低下头,想继续解题,可原本清晰的思路变得一团糟。半晌,他心中叹了口气,扔下笔,抬头看着一直站在窗外不说话的沈慕白:“有事直说,别打扰我解题。”

“我、我不知道,昨天……昨天的事对不起……”沈慕白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昨天谢尧在好心把伞给她自己淋雨回家后,却被她嘲讽他才是那个陌生人。他当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东郭先生与狼?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