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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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叶矜感觉自己的身体的一侧失去了重量,另一侧又过于重,于是便无穷无尽向重的那一边倾斜。他像是第一天学会走路,肌肉和骨骼都不是自己的,灵魂附着在一个人体标本上。
他幼年时没有家人,少年时鲜少朋友,遇到范阳洲,也是坎坎坷坷,独自咽下苦涩的时候多,笑颜欢畅的时候少。
可是那时候他知道他还有大白。
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的骨血和肉体,也是他的灵魂,是他的命运。
他也曾经想过,如果没有大白就好了,他依旧可以坐在那件阳光灿烂的教室里面,考一个不高也不低的成绩,做一份不好也不坏的工作,娶妻生子。不会入塔,也不会和范阳洲结婚。可是,他现在已经不羡慕那样的轨迹了,因为大白,他终于可以把人生牢牢握在手中,不是为了父母,不是为了塔,也不是为了范阳洲。
他从未想过会失去它。
小初没见过叶矜这个样子,吓得不敢靠近,抱紧了范阳洲的大腿。范阳洲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黑乎乎的小脸,把他抱了起来。“没事了,没事了。”他轻轻拍着小初的后背。
小初呜咽道:“爸爸……”
他恍惚地看着小初,心想,为什么要来这里,如果没有答应陆轩的邀请就好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都是因为……
范阳洲转身看向叶矜,“阿矜,看着我。”
叶矜的眼神空空,下意识地抬头和他对视,范阳洲的眼睛深而黑,声音有种乐器般的鸣响共振,他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后颈,把他按到了肩膀上,“交给我吧。”
叶矜感觉范阳洲正在渐渐接过他身体的控制权,他眼皮沉重,昏昏欲睡,他抽出最后一丝气力,掐进了自己的掌心,他说:“阳洲,别这样。”
他猛憋了一口气,挣脱了范阳洲的怀抱。“你别想一个人行动。”
范阳洲的牵制抽了回去。
他们性格中或多或少都有那样单打独斗的特质,如果换做是以前的他,可能也会选择打晕范阳洲,自己一个人去解决。可是他已经明白了,这不是一个事情应有的解决之道。他们太多次独自埋头吞下苦果,最后剩下的只有深深的隔阂。
叶矜捏紧了范阳洲的指尖,说:“我们一起解决,你陪我一起解决。”
他种的因,他也要负责解决。
“你注意一下我的精神图景的状态。”他咬咬牙,站起来。
范阳洲点头,“好。”
他们坚信不会一起步入狂乱的深渊。
叶矜深呼吸,把失重的感觉压了下去,抱着小初往上爬,坡角度平缓,只是长,他扶着膝盖爬到了损毁的栏杆边,轮胎痕迹显示没有第二辆发生的碰撞。
范阳洲召出小明,让它四处探查,小明眼泪汪汪地凑在他脚下不愿离开,已结合的量子兽之间是有共鸣的,范阳洲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他感受不到叶矜的量子兽,小明也不行。他察觉到身边错综复杂的精神线残留的气息,直起身,晕了一阵,眯着眼睛向对面看,什么东西无形地穿越了对面完好无损的防护栏,无声地接近,从侧面撞击了他们的车子,车子撞破了护栏,翻下了路边的斜坡,此时是下午两点,太阳刺眼。
是量子兽。
他喘了一会儿气,拨通了谢文林的电话。
下午四点,谢文林从椅背转过来,看他们,道:“我们现场采集的异能者痕迹,和现在塔里信息库里没有一条符合的。不过这也只是b市的,我正在申请权限,扩大比对的范围。”
叶矜和范阳洲对视了一眼,对方这么有恃无恐,比起是别的塔的辖区内的异能者,他们更倾向于相信,对方和江蓝一样,是个野生的哨兵或者向导。
涉及到异能者,就很有可能对方实打实是冲着江蓝来的。
谢文林问:“你们被袭击了?”
范阳洲避而不答,道:“这件事比较复杂,我们先自己查一查,还麻烦你多关注一下近期发生的关于未成年的案件。”
谢文林点头,道:“没问题。”
他们一回到家,叶矜瘫在沙发起不来,范阳洲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手指轻轻梳理他的头发。
小初说着有坏人,却怎么也无法从他嘴里再挖出更多的信息,才几岁的孩子哭哭啼啼的,叶矜不忍心再问。他的孩子时常有种迥异的第六感,好像看到了他们看不到的世界。
在外面,他镇定自若,一切如常,看不到一丝一毫失去量子兽的沮丧。是他被推到了那些一桩桩一件件错综复杂的事件面前,他没有时间去悲伤和沮丧,没精力去细细咂摸自身不显山露水的痛苦。他的软弱就是对江蓝和大白的不负责任。可是现在他是在家,在范阳洲身边,那种空虚而缥缈的隐痛立刻诚实地向他袭来。
“怎么办?”叶矜抬眼问他。
范阳洲道:“我通知老卫,明天再去现场看看。”他仰头看看窗外,要下雨了。
“我们弄丢的,我们负责找回来。你不用太自责。”他有点担心叶矜的精神状态。“别想太多。”
叶矜默默地点头。“如果当初……”
范阳洲打断他,“你没有做错事情,如果要说错,我们都有错。”
叶矜沉默了,他知道范阳洲在迁就自己,自己却因为过去的温情而四处受制。如果他没有答应陆轩就好了,可是他那时候竟然找不到一个拒绝的理由。
范阳洲问他:“有哪里不舒服吗?头疼不疼?”他的手指抚过他的太阳穴,熨帖地贴着他的侧脸。
叶矜摇摇头,伸出手,注视着自己的掌心,“就是觉得好奇怪。”
没了量子兽,他是什么?异能者?普通人?还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大白消失了,是为了他。量子兽和宿主,是共生的关系,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大白实际的主人,况且,大白从来也不听他的话。
大白的那摊血,他有种正在做噩梦的感觉。
这事儿叶矜不能细想,一想就心头刺痛。好像有人从他怀里抢走了一样东西,他却不知道该去恨谁。
他问:“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为何,他一开口,豆大的眼泪立刻滚了下来,沿着耳根,流进脖子里去。
他似乎从来学不会说这句话,也许会在心头问自己,那是因为那时候他心里清楚,没人知道他怎么办。可是如今,他能原谅自己软弱一点,能安心将命运托付给另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分享喜悦和痛苦。
范阳洲低下头,蹭了蹭他通红的眼角,亲了亲他的额头,“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