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不言面色大变,他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抱住周氏。

说来仿佛是笑话,这居然是他跟周氏最亲近的一次。周氏从小就不喜欢他,从不碰他,就算陆不言自己贴上来,也会被她嫌恶推开。

小时候的陆不言不懂,以为是自己不听话。

他努力的听话,努力的想获得周氏的好感,却屡屡失败。直到最后知道真相,他才明白,原来不管他做什么,周氏都不会喜欢他。

鲜血蔓延,浸湿了陆不言的衣服。

周氏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只点了一盏琉璃灯的殿内依旧昏暗,她看不清陆不言的脸,喉头是恶心的血腥气。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过不去,以后你要好好活着。我欠你的,来世再还给你……”周氏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最后消散。

周氏不配为母亲,可在最后一刻,她却下意识推开了陆不言。

或许不是不爱,只是太恨。

苏水湄站在一旁,呆愣半响才转头看向一旁的胡离。

她唤他,“蒙哥哥。”

正欲逃离的胡离脚步一顿,他偏头看她。

苏水湄朝他走来,“蒙哥哥,这次的计划里,你也在?”

胡离抿唇,没有说话。

苏水湄走到他跟前,一边走,一边道:“从前的你,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可现在的你,连杀人都不眨眼。”

“人都是会变的。”胡离看着苏水湄,突然朝陆不言斜睨一眼,“外头都是禁军?”

“是,蒙哥哥,你逃不掉的。”苏水湄刚刚说完,胡离突然出手,猛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反手就把自己手里的剑抵在了她脖子上。

苏水湄的脸上露出哀切之色,她神色灰败的任由胡离动作,仿佛一具木偶。

那边,陆不言小心翼翼地放下周氏的尸体,手提绣春刀站起来。

“放开她。”男人声音嘶哑地开口。

胡离勾唇,面色阴狠,“只要我安全出去,我就放过她。”

“我可以做你的人质。”陆不言扔掉手里的绣春刀。

胡离却笑了,“你以为我会上你……”男人话未说完,突然感觉自己腰后一疼,然后浑身一软,连剑都握不住。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胡离半跪到了地上。

苏水湄的视线从胡离的后腰上移开,指尖是一根细长的针。

“湄儿?”胡离艰难吐出这两个字,就被陆不言身后冲进来的禁军们压制住了。

透过身穿铠甲的禁军,苏水湄看到胡离朝她直望过来的眸子。

她的手开始颤抖,她的身体也跟着开始颤抖。

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她冰冷的手轻轻揉捏,这只手带着黏腻的热,与她十指相扣,她听到他说,“别怕,我在。”

苏水湄眼中聚着的泪瞬时滑落,她转身,深深埋入陆不言怀中。

虽然胡离做了许多恶事,但这种亲手将亲人送上断头台的感觉,却是身为一个人一辈子都不能挥之而去的噩梦。

苏水湄埋在陆不言怀里,崩溃大哭。

陆不言偏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周氏,也忍不住将头埋进了苏水湄发间。

琉璃灯闪,外头行来一人,入内高喊,“周氏谋逆,罪无可赦。其子陆不言,念其救驾有功,暂时收押。”

苏水湄霍然抬眸。

为什么?圣人还要对陆不言下手?

陆不言面色沉静,似乎早已料到。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扔掉手里的绣春刀,与禁军离开。

.

监牢内,陆不言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穿透黑长幽深的路,目的性明确的行到陆不言所在的这间牢房内。

“咔嚓”一声,铁锁被打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略长的兜帽遮住他半张脸。在此原本便晦暗不明的灯光中,越发看不清他的面容。

“您小心。”狱卒殷勤话罢,躬身退下。

男人站在脏污潮湿的地牢内,身上华美的衣物与肮脏的地牢形成鲜明对比。

他褪下头上兜帽。

陆不言缓慢睁开眼,看到面前的朱肆,轻勾唇,像是早已料到,“您来了。”

朱肆慢条斯理捋了捋垂落在侧的青丝,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陆不言换了一个更加舒服一点的姿势,又闭上了眼道:“一开始。”

“哦?”

陆不言继续,“当时你初见她,她与何穗意一道从树上摔下来,身上穿着常服。若是常人,定会问何穗意她是谁,而你却直接问了我,说明你知道她的身份。”

“果然不愧是我的陆哥哥。”朱肆叹息一声。

陆不言感觉身边传来一阵微冷的龙涎香,他动了动眼皮,肩膀上微微一沉。

朱肆身量虽高,但身形却不壮。如今他蜷缩着坐在陆不言身边,更显出一股孱弱之感。

朱肆微偏头,将脑袋靠在陆不言的肩膀上。

“已经许久未曾和哥哥这般亲密了。”朱肆道:“委屈哥哥了。”

陆不言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他缓慢睁开眼,转头看向朱肆,问,“你到底要什么?”

朱肆靠在陆不言肩头,脸上露出笑来,褪去了那层层叠叠的帝王厚服,现在的他仿佛真的就像是个少年郎一般,那么天真,那么灿烂,“哥哥不如猜猜?”

陆不言双眸一暗,神色霍然凌厉,“别动她。”

朱肆笑一声,“哥哥喜欢上她了?”

陆不言表情未变,声音微沉,他反问,“为什么不呢?”

朱肆盯着陆不言看了一会儿,突然又笑起来。

“哥哥素来就不是个坦率的人,如今能将这句话说出来,想是真的爱上了她。”说着,朱肆就要站起来,却被陆不言一把按住。

男人虽然是坐着的,但浑身气势凛然,他稍稍挑起眉,漆黑双眸深沉晦暗,“你到底要做什么?”

朱肆没有回答,只慢条斯理推开陆不言的手站起身。

陆不言盯着他,细想半刻,猛地想到一件事。他双眸一窒,唇瓣紧抿。

虽然陆不言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朱肆却懂了。

“哥哥真是聪明,希望被哥哥喜欢的她也这么一点就透。”

牢房内沉寂下来,陆不言的眸子越发深沉,他声音嘶哑地开口,“我阻止不了你,可我这条命现下还是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我想死,没有人能阻止的了。”

陆不言明白,朱肆现在就是拿他在拿捏苏水湄。

朱肆神色不变,“哥哥想说什么?”

“若真有其事,你要放过她。”

朱肆轻轻摇头,一脸无奈,“哥哥将我看作什么杀人狂魔了?我只要拿到了那样东西,自然不会为难。”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朱肆还是天子,金口玉言更是不能改。

“好,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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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问斩?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救驾有功吗?”苏水湄一把拽住苏水江的胳膊。

苏水江被自家姐姐拽了一个踉跄,领子勒得死紧,呼吸困难道:“圣人的心思谁能揣度?”

“不可能,不可能的……”苏水湄摇着头,双眸呆滞。

苏水江看到苏水湄的模样,上前一把将人抱住,“姐,陆不言真有那么好吗?”

苏水湄垂眸,看到苏水江箍在自己腰间的双臂。她把自己的手搭上去,轻轻拍了拍,问他,“那你觉得平遥长公主好吗?”

苏水江面色一红,“姐,你怎么提这件事?”

苏水湄勉强扯出一抹笑,“你是我弟弟,你什么事情能瞒得了我?”苏水湄拨开苏水江的手,面对面与他站在一起,“江儿,你长大了,你该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苏水江沉默下来,良久后他才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苏水湄一脸疑惑的被苏水江领着去见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暂住在苏府内的平遥长公主。

平遥长公主已经听说圣人要将陆不言秋后问斩的事了,这会子正抱着一个包袱要出门去,刚刚走到门廊处便跟苏家两姐弟撞到了一起。

平遥长公主走得急,包袱里的东西又重,两相一撞,那么一脱手,包袱差点掉到地上,好在她运气好,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虽只那么一瞬,但苏水湄还是看到了包袱里面的那个东西的一角。

平遥长公主迅速把东西裹好,吓出一身冷汗,并呵斥道:“走路小心点。”

“长公主要去哪?”苏水湄拉住正欲从自己身侧而过的平遥长公主。

平遥长公主斜睨她一眼,“跟你没关系。”话罢,平遥长公主甩开苏水湄的手,径直往外去。

苏水江站在苏水湄身后,看着平遥长公主远去的背影,神色有些呆。

他觉得自己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呢?平遥长公主不仅生得好看,嗓子好听,就连身上的味道都那么好闻……

“江儿?江儿?苏水江!”苏水湄用力拍上苏水江的脑袋,苏水江猛地回神,耳尖炸红。

苏水湄没空管他,问,“平遥长公主就是你要带我见的人?”

“嗯。”苏水江点了点头,然后又道:“不过我也有事要跟你说。”话罢,苏水江左右四顾,让苏水湄跟他往一僻静地去。

苏水湄随在苏水江身后上了阁楼。

阁楼门窗大开,视角广阔,若是有人前来,一眼便能看到。

苏水江替苏水湄倒了一盏茶,然后偏头思索,像是在想着如何开口。

苏水湄就等着,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突然发现苏水江正盯着某处看。

苏水湄顺着苏水江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方向是一个木施。隔着一层细薄珠帘,苏水湄隐隐绰绰能看到木施上挂着的女子内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