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齐子辙被召进宫,到了皇帝旧的道观中去。这旧道观里头刚开了一炉丹药,皇帝准备了无根之水,服用下了,在齐子辙进来没多久,就躺在榻上睡着了。

齐子辙刚要出去,却在拐角处捕捉住那闪现的黑影,齐子辙觉得此身影有所蹊跷,赶紧跟了上去,却在花园乱花从中,迷失了黑影,等他回过头时,只见戚贵妃扶着腰肢,站在他面前。

齐子辙拱手向戚贵妃行礼请安,戚贵妃上前了几步,端详了他许久,眼眸中激动之色再也掩藏不了。

她抓着自己的手腕,而江嬷嬷却从戚贵妃的身后,探出了头,戚贵妃抖着嗓音道:“齐大人,抬起头来。”

齐子辙微微抬头,却见到了江嬷嬷。

齐子辙愣住了,不等戚贵妃喊了免礼,就站了起来,他上前两步,盯着江嬷嬷,怀疑地喊:“江嬷嬷?”

江嬷嬷从戚贵妃身后出来,恭敬地道:“给二少爷请安。老奴终于在有生之年,见到二少爷了,老奴也是死而无憾了。”

齐子辙将目光落在戚贵妃的脸庞上。说起来,之所以两人见面,却没有相认,除了因着戚贵妃是皇帝的宠妃,作为外臣不能将目光落在宠妃的身上,更为重要的缘由是当年齐子辙离家三个月,年岁小的妹妹因着在他离家外出游玩前,两人闹了一顿,之后那么多年未曾见到,多少也有些记不住当年人的面容,更别提戚贵妃小时候与大了张开后,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江嬷嬷在,那么,你是?”齐子辙曾经到浣衣居去查过当年被没入其中的妹妹,可是查出来的消息是,妹妹在进入浣衣局半年,就活生生被冻死了。

可,她若不是齐家人,为何江嬷嬷会在她身边?

江嬷嬷是江家的家生子,后来服侍妹妹去了,江家家生子发过誓言,终身只服侍江家人和与江家人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人。

也就是他过世的爹娘、兄长嫂嫂、他还有妹妹。

戚贵妃捂着脸,不敢承认,江嬷嬷不说话,齐子辙上前一步,抓住戚贵妃的手臂,细细看了戚贵妃的面容,颤抖地唤了一句:“妹妹?”

“妹妹?”

戚贵妃哽咽地应:“二哥哥!二哥哥,我再也不闹了,你就让我跟你去游学吧?我给你当小厮,鞍前马后,端茶倒水,绝对不给你添麻烦。”这句话,是当年齐子辙离家前,妹妹闹腾着要跟他一起出门时两人和和气气说的最后一句话。

多少年了,不单单是齐子辙,就是戚贵妃都记得。

“妹妹!”

“二哥哥!”两人对视而泣。

齐子辙收了泪水,关怀地询问:“你为何会在后宫之中?我之后有了权势,让人去浣衣局里头找了你无数次,你的花名册已经被勾了。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人世了。”

“是,我差点不在了,是戚姐姐给了我命。我进入浣衣局半年不到,那年冬天,格外冷,因着刚进不久,我也不会干活,被管事罚了,和戚姐姐一起到了外头去打水,却不料,戚姐姐和我遇上了不怀好意的太监,戚姐姐为何护住我,被打了,夜里发烧,不过两天,就走了。”

“之后,我趁机顶替了当时已经挑了戚姐姐去掖庭的名额,出了浣衣局。因着浣衣局当年的管事也不敢声张我不是戚姐姐,我这才以戚姐姐的身份活了下来。”

“哥,我如今已是宠妃了。二哥哥可能不知道,当年抄家那日,血漫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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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逼和离

“那天和寻常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我刚接到二哥你从外头送来的信件, 是邮差亲自送到门口给管家周伯的。慵懒的堂妹破天荒出了自个的院子,那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 奶声奶气地跟我说她要瘦下来。嫂子正在愁成亲半年了,还没有孩子。母亲携着嫂子,在小客厅里头说着悄声的话,安慰嫂子。”

“我还听到大雁飞过的叫声。身边的婆子念叨着园子里头的落叶难扫,在背后埋怨父亲附庸风雅,还要往里头移栽菩提树, 听说菩提树有时候换了叶子, 一颗树都换,那几日的叶子落得快, 打扫的婆子嫌弃麻烦。”

“堂嫂肚子里头刚有了孩子, 二房里头的婶子总算露出了笑容, 没得天天逼着堂哥勤学苦读了。”

“还有,二哥, 我们经常去的荷花池塘里头的鱼, 那天它们都跳了出来, 要知道,平日里它们可狡猾了。吃了我们多少鱼饵, 都不见上钩。”

“我还答应了大堂姐, 过几日跟着她一起去宴会,她看上了秦家的一位公子。”

“不过就一个时辰,堂堂京城里头跺脚都能震三震的齐相府, 出过帝王和无数相爷的兰陵齐家,两个时辰之内,全都倒在血泊当中。”

“满怀希望的大堂姐被持刀的侍卫追着跑,最后心一横,跳入了池塘中,再也没有飘起来。大堂嫂被押在后头的小院子里时,趁着侍卫不注意,直接摘了两边耳垂的金坠子,吞了进去。小堂妹被流着泪水的婶子亲手推入井下,只为了她活着不受罪。大嫂在前一刻正好出了角门,是下人救了她离开,至于母亲,在侍卫冲到正院之时,着装容貌都端庄肃穆,听着抄家的大人念着那荒唐的旨意,只是端坐无言。”

“在侍卫要将她押走时,求了侍卫稍等片刻,在卧房里头,上吊自尽了。”

“府内的婆子和仆役,逃出去的寥寥无几,未曾逃出去的,要么投湖自尽要么就是在牢狱中撞墙而亡了。”

“不过短短时辰,偌大的齐相爷府,就这么没了。”戚贵妃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她情绪过于激动,微微隆起的肚子痛了几下。

她不由得伸手抱住自己的肚子,她裂开嘴对齐子辙笑:“二哥,那时候你在哪?”

“我刚进城,看到一队人往我们家的方向冲去,有点惊讶,跟着跑过去,听到了旨意......我,对不起!”齐子辙听到了当年齐相爷府中惨绝人寰的哭嚎声,他那天的眼睛都红肿了,衣服也被江畔扯破了,江畔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死命地拦住了他自投罗网,及时将他拉出了城,若是晚一步,抄家名单一下来,只怕他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戚贵妃柔柔一笑,“没事,二哥。我很庆幸,你能逃出去。至少,为我们兰陵齐家,留了血脉。兰陵齐家没有被狗皇帝给灭族!”

“江畔想救你,却看到你被押进了囚车里。”

“原来,表哥,还来救过我!”戚贵妃呐呐地说,“这样就好,我不怨表哥了。表哥他,还好么?”

“孤身一人,闯荡江湖,他一直挂念你。”齐子辙如实转告江畔过着形单影只的日子,“他很自责和后悔。”

戚贵妃连连摇头,“不,二哥,表哥活着就好,江家没有被我们齐家连累,就好。我与表哥,终究是有缘无分吧。”

“你,身子还好么?怎么会入宫?”

戚贵妃苍然一笑,“不入后宫,我怎么寻你?不入后宫,我如何报仇?我每日每夜只要想起我们家的深仇大恨,常常夜不能寐。这个孩子,是我的工具罢了。二哥,你放心,你的官职,还会再升。如今后宫中,以我独大,等狗皇帝心情好,我定然帮二哥进言,到时候,后宫由我把持,前朝由二哥掌控,让狗皇帝的江山为我们齐家陪葬!”

齐子辙其实脱离钱家,转而投到皇帝手下,也是生了报仇雪恨之心,但他不想让自个的妹妹担负重任。

“这些事,交给我就好了。你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戚贵妃坚决地摇头道:“不,二哥,这是我活到现在,唯一的心愿!我一定要亲手杀死那个狗皇帝,我要狗皇帝断子绝孙!”

“对了,二哥,你娶了沈宴的女儿?”戚贵妃蹙眉不快地问,“你可知道,当年我们百年兰陵齐家的覆灭,沈宴也出了一份力!二哥,和她和离吧。我们,不能对不起齐家的列祖列宗!不能对不起在地下的爹娘!更不能让族人死不瞑目!”

“小妹,那是沈宴的罪,不要强加在你二嫂的身上。”

戚贵妃瞪大了眼睛,质问:“二哥,你是喜欢上了仇人的女儿了么?你别忘记了,你是兰陵齐家唯一活着的男丁,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报仇,血刃仇人!钱太师、沈宴、秦家,皇帝,他们都是罪魁祸首!他们就是死上一百次,一千次,都不足为过!”

“二哥,你竟然为了美色,手软?”

齐子辙见妹妹有点疯魔了,将目光落在了后头的江嬷嬷身上,这些想法,定然有一部分是江嬷嬷经常跟妹妹说的话。

“我没有,但你二嫂,救了我一命,若是没有她救我,只怕你就见不到我了。”

“是么?既然如此,那就和离啊,我们没有要她的命,不就还清了人情么?她父亲,欠了我们齐家多少人命?”

齐子辙上前,紧紧抓着戚贵妃的双肩,轻柔地唤她,“妹妹,你忘记了么?父亲一直都教导我们,不迁怒他人,你二嫂和沈宴,没有关系,她的母亲,也是沈宴害死的。”

“哦。”戚贵妃沉默了一会,才说:“既然二哥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你不要想赐我美女之类的事,若是如此,你以后就再不是我妹妹了。”齐子辙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提前警告她。

戚贵妃怔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二哥对沈宴的女儿竟然如此上心,她正要反驳之时,江嬷嬷轻轻在后头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只能作罢,“好,我答应二哥。”除了这些,还有其他方法,比如,她死了。

齐子辙与戚贵妃两人谈话足足耗费了两刻钟,之后齐子辙才出宫回家。

到了家时,沈晞蕴正呆愣着坐在梳妆台的铜镜边上,手里捏着木梳,齐子辙顺手接过,以往他也曾帮她梳过头。

刚看她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是木梳坏了,一看,木梳的齿轮完好无缺,并没有任何缺陷,再看在一旁带着的张嬷嬷,也未曾有任何提示,便一下一下地梳了起来。

沈晞蕴让张嬷嬷赶紧去准备热水,齐子辙刚回来,正好沐浴洗漱,自个拿过木梳,闹着说要自己梳理。

她只是对郡王妃的那些话有些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郡王妃要如此挑拨她和夫君的关系?

她很想问问齐子辙,是不是他得罪了郡王妃自个都不知道?

不过她并没有问出口。

两人洗漱后,照常躺在床上,放下纱帐后,沈晞蕴眨巴了几下眼睛,有点干涩,她转过身子,对着齐子辙推了一下,说:“你去把梳妆台下头的眼药水拿过来,让我润润眼睛。”

齐子辙认命地下床帮她拿眼药水,滴了滴,见她闭目养神了,这才上床盖好被子,见她不动,以为是没啥事了,想着今天出宫妹妹的话语,总觉得作为齐家人的脾气,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你若是进宫,小心一些,除非旁边跟着我,或者千金公主,其他人都不要跟着走。”他还是有些担心妹妹想不开,钻牛角尖。

“知道了,我都晓得,再说了,我肯定进宫会小心谨慎,不敢走错一步,不过啊,皇帝听说忙着练丹药就没空了,哪里还有什么宴会?”

“嗯。你说的对。”齐子辙伸手将她搂在怀中。

“对了,今天郡王妃过来了。你是不是拉着郡王爷做了什么坏事?”

“怎么说?”齐子辙轻声问。

沈晞蕴伸出双手,紧紧抱着齐子辙的头,瞅着他明亮毫无睡意的双眸子,道:“郡王妃今儿说的话,都是你的坏话,你肯定得罪她了。”

“我没有。”

“你好好仔细想想?”沈晞蕴提醒他,“也许是为了别人得罪的呢?”

“那还真有一个。”

“谁?”沈晞蕴吃惊地望着齐子辙。

“你。”齐子辙吐出这个字,却满嘴都是心酸。

“我?”沈晞蕴觉得他说得有点毫无道理啊。

齐子辙颔首,“肯定是你,上次郡王妃在亭中为难孙氏和沈家兄弟,你让我过去求情。定然是这事,全都放我头上了。”

“额......不会吧。”

“怎么不会?毕竟你是她从来没有照看过的亲妹妹,她对你自然有所愧疚,又要人背锅,我不正好?”

沈晞蕴:......你说得好有理由,让我无力反驳。

她只能伸手拍了拍齐子辙的脸颊,安慰地亲了亲,结果,把齐子辙给惹毛了,直接压了上去,不用说,这一夜,沈晞蕴又没有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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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三清观

出京不过往东南方向行驶十多里路, 依着边上一条小人工河流, 高高耸立的陡峭山峰正是明山,北面是一侧飞流直下的瀑布, 陡峭的崖壁,光秃秃的石头透亮。这座山的半山腰,有一座道观,道观足足有近千年历史,历经风雨沧桑变幻,屹立不倒。

道观名为三清观, 树木繁茂, 有隐士与高人修行,只很少露面, 皇帝对三清观却没有太多好感, 只因当年据说皇帝降生之时, 道观里头的一位道士竟然算出了皇室中此时出生的皇子定然会成为祸国之主。

据说因为道士如此预言,以至于皇帝出生之时, 便失去了宠爱, 若不是长大后品行端正, 又有了一番运气,前头的那些皇子死的死, 残的残, 独独留下这样一个完好无缺的独苗苗,这才有了皇帝上位一事。

为何皇帝之后竟然没有厌恶了道观?皇帝刚登基不久,也曾厌恶道观和道士, 可却在一年后得了大病,让人过来祈福,也就道士有些作用,因而皇帝这才恩宠于道士,立志修行。

这三清观半山腰之景致,也十分壮丽。若是人站在道观悬崖边上,可看到后头的瀑布奔腾不息之势以及轰隆作响的声音,飞溅起来的水花,令人不由得心胸开阔万分。

一些京城中的学子,在道观败落之时,也常常到道观中来,倒不是修行,而是为了看看这奔腾的江水以及远眺万里河山,因而做些诗词歌赋,以便流芳百世,说来说去,这也是文人骚客的一种消遣和推荐方式。

因而,这座道观越发不像是清净修行之所了,反而成了学子聚会之地。更为有趣的是每到金榜题名、学子进京赶考之时,三清观可是一点都不冷清。

前头那些学子留下了在三清观看瀑布留首诗的附庸风雅的名号,很多学子为了能够出个头也要来这走一遭,不图将诗作刻在上头,倒是可以让人品评一番。

亭子和道观的几面墙都刻满了题作。学子们散去后,留下那些个京城的贵女们,打探清楚了今年新进学子的诗作刻在哪头,便会几人一起,点评一番,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贵女,对才华横溢的学子有几分好感,这可以算是榜下捉婿的前瞻了。

当沈晞蕴接到郡王妃的帖子,约在三清观时,还有几分茫然,还是张嬷嬷跟她说道了一番,她才知道这三清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