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转身就走。

温宴忍俊不禁,这下把人气跑了。

偏偏,霍以骁被气跑的样子,都让她觉得可爱极了。

相比起前世那个经历磨砺后,偏执又阴郁的霍以骁,眼前这样,真的叫人放心许多。

生动且直白,透着少年气。

温宴轻快着脚步,继续跟上去。

屋子近在眼前,霍以骁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

“你……”

“喵——”

一声猫叫打断了霍以骁的话,他循声看去,只见黑猫轻盈地墙外进来,四只爪子踩地,又迅速一跃,跳入了温宴怀中。

温宴抱住了黑猫,揉了揉它的脖子,逗得那猫儿扬着脖子又叫了声。

她笑着介绍道:“它叫黑檀儿,我昨儿跟你说过,吓唬季究的那三只大耗子,就是它抓来的。”

霍以骁“恩”了声,盯着黑猫看。

他不止是昨夜听温宴提过,先前还听霍以暄提过。

说温宴这位苦主上衙门,还抱了只成精的黑猫。

一连串的动作,反到弄得李知府叫苦不迭。

小狐狸去耀武扬威,还带了只黑猫当打手。

而他霍以骁,温宴眼中的老虎,说白了,也就是大了点的猫。

啧!

那股子躁意又涌了上来,霍以骁的眉头更紧了些,道:“也太黑了些,看着比不上成安的那只波斯猫。”

话音一落,黑檀儿背上的毛全竖了起来,大叫了声。

霍以骁嗤笑道:“能听懂话,还听不得实话,厉害。”

温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压着黑檀儿,没让它给霍以骁一爪子。

霍以骁看那一人一猫较劲,沉着脸进了屋子,反手就把门关上,甚至很快把窗户都带上了。

温宴稳住了黑檀儿,这才忍着笑上前敲了敲窗:“说好了的,你若不来,我只能在湖上吹冷风了。”

屋子里,霍以骁就躺在窗下的榻子上。

他听见温宴说的话,也听见了脚步声。

先前一直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的脚步,越行越远,也越来越轻。

霍以骁抬起手,拍在了窗户板上。

本就没有落栓,叫他一拍,吱呀启了一条缝。

院子里空无一人,温宴的身影已经寻不见了,只余下那棵高大的金桂。

花香随风涌入,腻得他头痛。

霍以骁干脆闭上了眼,迷迷糊糊地想,就小狐狸这样的性子,他以前怎么会觉得她平和、文气的?

半梦半醒间,霍以骁梦见了几年前。

瑞雍四年,皇太后沈氏薨逝,他被皇上和霍太妃接到宫中,为三皇子伴读。

他比三皇子小几个月,年纪相当,又出身霍氏,这样的安排并不超越常理。

甚至在当时,还有说是霍氏选择了三皇子朱桓。

将来如何,一切还不好说。

朱桓和他的母妃唐昭仪为了拢住霍太妃的力量,对霍以骁十分看重和客气。

最初时,一切都很寻常。

只是没有多久,隐隐吹了一阵风,说他是皇上的亲儿子,当年因顾忌沈氏而不得不送走,沈皇太后没了,皇上便接回来养在身边。

有人信,有人疑,有人观望,有人扔出棋子试探。

霍以骁的处境霎时间变的微妙起来,与朱桓的关系也僵住了。

那年,他十二岁。

那日,秋高气爽。

他不小心又吃了亏,甩开了所有人,跑到了无人居住的一宫室。

游廊中,小姑娘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坐在石板上、靠着栏杆睡得很沉。

猫儿警醒,一听见声音就扑腾起来,溜上了树。

小姑娘懵懵睁开了眼,傻乎乎地看着他。

霍以骁转身想走。

小姑娘揉着眼问他:“白玉团呢?”

霍以骁抬了抬下颚:“树上。”

小姑娘便跑到了树下,仰着头冲树上的猫招呼,说了一堆好话,却不见那猫儿动一下身子。

霍以骁被她“好言劝猫”给逗笑了:“它难道听得懂?”

想了一会儿,小姑娘才点了点头:“也是。你能替我抓它下来吗?”

霍以骁自是没有答应。

小姑娘颇为无奈,又道:“那我自己去抓,你帮我看着些,万一它跑了,你要告诉我是往哪里跑的。”

霍以骁不置可否,却最终没有离开,看着她爬树、抓猫。

他一直在想,就这么个看着乖巧又听话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说爬树就爬树的呢。

等有嬷嬷寻来,霍以骁才知道,她叫温宴,夏太傅的外孙女,是成安的伴读。

温宴跟着嬷嬷走了,走了老远,又回过头来冲他笑着挥手。

后来,他又遇上过温宴几次。

她跟在成安身后,无论是说话还是举止,皆是皇家仪态,根本不像是个会爬树的。

直到有一次,他沿着宫道走,边上宫墙上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

两人都愣了愣,温宴趴在墙上,手指比了个噤声,冲着他笑。

而后,边上又冒出来了一个,正是成安。

原来,不止温宴能翻墙,成安也会。

成安威逼利诱不许他说出去,温宴就在一旁抿着唇笑。

他当然不会说。

在宫中,这些趣事,他也无人能说。

……

霍以骁睁开了眼睛。

天色沉了,他睡了很久。

梦境散去,他以手背覆眼,深吸了几口气。

他很久没有梦见过前几年的事情了,今儿大抵是见温宴抱着只猫,才突然涌上来。

桌上茶壶里只有凉茶,他一口气全喝了,唇齿念着的却是昨夜尝过的温热桂花酒。

酒有瘾,绕在喉头间,越来越想的慌。

最终,霍以骁还是出了驿馆,往渡口去。

岁娘依旧候在那儿,见了霍以骁,熟门熟路地请人登了小舟。

霍以骁听着水声,问道:“知道你家姑娘酿酒的方子吗?”

岁娘道:“昨儿姑娘就说了,您想知道什么,不如去问她。”

霍以骁不满意,却也没有再问。

小舟靠上了花船,霍以骁依旧不等木板,跃了上去。

温宴就站在甲板上,冲着他,弯着眼睛笑了笑。

倏然间,这个笑容与那年宫墙上露出来的笑容重叠在了一起,除了五官长开了些,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温宴还是温宴。

性子平和文气、说话多斟酌、慢悠悠的,只是表象罢了。

这表象与眼前的她并无冲突。

究其根本,她在规矩深重的宫中就会爬树,会翻墙,现在再没有宫规压着,不就越发无法无天了嘛!

无法无天到,拿满嘴的胡话来糊弄他!

“我来听听你今儿个又会编出什么话来。”霍以骁绷着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