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羡啧啧两声,从一侧绕到她面前来,眼睛盯着她,“好吧,即便你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倾慕的是她的风姿。但你究竟了解过她多少?你与她说过几句话?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清楚她到底内心需要的是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仅仅凭着年少的孺慕之情,只在自己闺中日日思慕,一天天刻骨铭心,以为到最后嫁给他便是真正得到了?你想得太简单了。”

“你是端庄的大家闺秀,身在闺中十几年,对外面的事又了解多少?你的一片痴心她从来都不会知道,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为之所动。你熬着你自己,又熬着整个宋家,你就那么确信你能得偿所愿么?若你后半生只是一个人在江家孤苦无依,你总念叨着的孝心,究竟有几分是真?”

宋汀兰面色有些白,莫名红了眼眶,咬了咬唇声音颤抖:“我是不懂,但是我以后可以慢慢去懂。你不也自以为是么,你又真正懂得了多少?你不是宋家人,你又不懂我,凭什么来插手我的事情!”

她转头又看了看身后,又想起那个媒人的丑恶嘴脸,手中的帕子紧紧攥着,上面绣的皎月梨花此刻已褶褶皱皱。她眉目间微微一凉,手中不由得松了几分。

然而回过头来仍旧是冷着脸,好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以为这样你萧羡就能将我骗进萧家么?我告诉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你死了那条心!”

萧羡脸一黑,心中暗叹一声,嘴上还是说:“你都能念着别人,凭什么我就不能想想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家上门说媒也是理所应当……”

宋汀兰冷哼一声,“果然不安好心。你自己算什么君子?”

说罢缓了缓心绪,干脆将他方才所说都抛在脑后,心中默念他只是肖想自己才那般说的。

萧羡这一次也不拦着,只在后面追着又说了一句:“就算我上句话不对,但我前面说的可是没一句是虚言啊……”

然而那姑娘却并不理他,窈窕身姿已渐行渐远。

他张了张嘴,余下那一句话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一旁的宋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旁,看着他迷惘的眼神叹了口气,“我让你劝劝阿兰,你说你有办法。这下可好,越搞越糟了……”

萧羡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默默挪开,眸光微闪,“这可不一定,你瞧她听进去了不是?否则干嘛反应那么大,还是有点效果的。不过……”

他凑过去在宋康耳边低低问道:“子丰兄,若她转了心意,你什么时候多提提我,替我美言几句呗!也不是不可能,我爱慕宋姑娘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也都为她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了……”

宋康轻嗤一声,“阿兰连皇族贵胄都瞧不上,还能瞧上你?我劝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

随即又低低叹一声:“若真要在你和江怀璧之间选一个,我肯定是要选你的。毕竟你还能陪我喝喝酒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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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溯府中。

自那一日贺溯从慈安寺出来,心思便忽然重了起来,连那些往日结识的朋友都少了来往,整日一闲下来就呆在房中。所有的下人不许靠近,敢有靠近者都已经莫名其妙死了,府中众人也有些惶惶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黑蓬人正站在书房中,门窗都已紧闭,门外有人把守,但是也离得颇远,整座院子都是加强戒备。

书房中安安静静,即便是白天,因房中有些暗还是点了蜡烛。明明暗暗的烛光洒在黑蓬人脸上的面具上,更添一丝神秘感。然而那面具里却并不能看清楚黑蓬人的眼睛。

他微微皱眉,习惯了在暗处,这样的光会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

贺溯立在一旁,亦是沉默。

“革州的事,先放下罢,不必再做了。”声音中夹杂着惋惜,这决定却是不容置疑。

贺溯不解:“为何?那是我们很重要的一步棋,若弃了革州,以后可就得重新谋划了。”

黑蓬人沉声道:“如今当务之急是速速将我们的人从革州脱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秦璟的人在革州查到了我们的眼线,无论哪一个被控制,对我们都是极大的损失。”

贺溯一惊,“怎么会?我们做的那么隐秘,他究竟是怎么会注意到的!”

革州那样的事其实很平常,而且不是已经有人传言那里有好转了么?那么基本上都会放松警惕,可景明帝是如何忽然还能掉过头来去查革州下层官员的那些事的!而且也并未看到景明帝派出额外的人啊。

黑蓬人语气低沉:“原本一切顺利,然而革州忽然去了一批人,身份不明,只能知道是京城来的。我们的人措手不及,有些漏洞便被他们钻了。……意识到的时候我们的人已经被揪出来了。我多方查探,才知那是江怀璧的注意。”

“她?她怎么会参与到这件事上来?即便参与进来,她怎么会想到我们在押运官身上做手脚?一般若查的话也只会查知县往上的人啊。”

黑蓬人冷笑一声:“你忘了当年晋州的事了么?她从崎岭山上下来,却并没有去晋王府,而是去了盐政官刘志那里。按当时的情况来看,很明显晋王府更迫切些,可是她却能先一步看到晋王之乱背后还另有其人,要扰乱我们的视线,所以后来晋王的一系列行动都超出了我们的想象。那还只是三年前,如今自然有所进益。只是我没想到,她能速度这么快得就与秦璟站到了一条线上,并且快速采取行动。”

贺溯听得也有些愣,惊了惊,他当年在崎岭山也并未注意到江怀璧会有什么动作。

想通了以后,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却又问:“主子,既然他当年都已经那么碍事了,您为何还要借奚桥的手,将晋王军队的消息告诉她?这对她不是如虎添翼么?如今她在御前的地位已经稳了……”

“一来只有晋王一脉灭绝了,晋王的那块封地才会成为诸位藩王互相争斗厮杀的理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道理很浅显,可这还有谁能比我的优势更大呢?”

近水楼台先得月。贺溯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很是赞同。

“二来,从那以后她不是再没有查到过我的身份么?既然查不到,那就会成为一个心结。且她越往里查,知道的东西也就越多。我到不担心查到我这里来,倒是……”他默了默,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冷意涔涔的笑来,“若是她知晓了秦璟的身世,而这件事又被秦璟知道了,你说她还能活么?江家还能活么?周家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贺溯恍然大悟,将一旁的茶水端起来捧到黑衣人面前:“主子深谋远虑,贺溯佩服。”

第177章 往事

黑蓬人接过杯盏却放到了一边并没有喝, 看着那扇紧闭着的窗, 目光幽深:“江怀璧那边暂时也不算什么大事,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 你大可以你给事中的身份参她一本, 只那一个罪名便足以令整个江氏覆灭。秦璟越是重用江家, 以后江家跌得便越惨。”

贺溯低低一笑:“皇帝本就多疑, 欺君之罪便更加罪无可恕了。只要我们手里还捏着这个把柄,江氏便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黑蓬人不置可否, 转身掀袍坐在椅子上,一手搭在腿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

“江家无需担心,想什么时候收拾都可以。只现在不行, 万寿节迫在眉睫,他这个首辅兼礼部尚书还是大有作用的, 有些事少不得得请他‘帮个忙’。至于江怀璧……革州的事情的确令我费些心思。她即便不知晓大局,却也能将我困住,真是不简单。不过现在收拾她明显不是时候,革州那边的烂摊子得先收好尾。”

他略带担忧:“关键我现在不知道秦璟究竟查了多少人,我们的人有没有被控制。……这几天我会想办法通知革州的人, 那些有嫌疑的通通处理掉。”

贺溯蹙眉:“这是不是太打草惊蛇了?”

“能杀的杀,不能杀的先将家眷捏在手里。万寿节将至, 秦璟不可能全心扑在革州的事上,我们现在先抽身出来。接下来藩王尽数进京,原本缩在封地里的都被赶了出来。京中那些言官可都时时刻刻盯着呢, 秦璟对藩王看得很紧,这几天在京城都小心点。”

说罢又加了一句:“你已经被江怀璧盯上了,也要防止秦璟盯上你,你这段时间不要再往御前凑了。”

贺溯应了一声,问:“那京城中其他人呢?”

黑蓬人早有计划。头微微一低,正好看到大拇指跟上那颗黑痣,眼眸不由得沉了沉,默默道:“我不便走动,你想办法去慈安寺递消息,让杨晚玉看好她手下那些人,没有问题的这些天加紧对各方的监视,不得松懈。”

“是。”

“宫中刘无意那里我自己回去交代,毕竟是御前,你便不必费心了。”

刘无意该是他藏得最好的一颗旗子,在御前能知晓很多消息,最关键的是他与皇帝之间本就有一些情分,颇受皇帝信任。虽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这些年却是一点差错都没出过。这个人当年真的是安插对了,幸而当年秦璟年纪还小,没有现在那么大的疑心。

贺溯暗自松了口气。每次想办法去宫中送信总是千难万难,刘无意那人精得很,胆子却小,东西送过来的时候都是自己亲自去找才给,绕过那么多守卫是真的不太容易。然而若是自己不去拿,那这责任可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担了。

黑蓬人起身,将桌子上所有的纸都放在火焰上烧成了灰烬。那些也都是平日里收集上来的信息,但是看过以后便都尽数销毁,绝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他看着那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纸灰的气息,那些灰烬是看不出什么的。

似乎有好多事都是那样,他认为只有毁灭才最让人放心。

他沉沉说道:“像慈安寺那尼姑那种事情以后再不能发生了。”

江怀璧他们便是顺着那条线查出来的。

贺溯应了声,又问:“那永嘉侯府我们可要动手?沈迟和那江怀璧是一伙的。且……我查到沈迟似乎知道江怀璧是女子,但是两人依旧亲密无间。”

他很早以前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是又一直不太确定。因为江沈两家看上去应该没有太大的交集,直到在崎岭山他看到两人一起上山。

其实早就知道沈迟掩藏在传言之外的面目,晋州之乱中沈迟可是出了不少力。

“动手?”黑蓬人轻嗤一声,“你那场大火还没烧清楚么?不是都试探过了,沈迟若非担忧江怀璧,何必在自家还乱的时候还紧张着江府的状况?这么多年江怀璧的性子那么冷,能让沈迟近身,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啧啧啧,就算穿着男人的衣裳,也都改不了女儿身的事实。到底是女子,难免儿女情长。”

“若是她动了情,这局可就不好玩了。”

贺溯也有些感慨,难得在这么多老奸巨猾的狐狸中,他能把江怀璧单独列出来。若不是手中有确切的把柄,恐怕还真不好对付。

“宫里头……我让刘无意多注意些,听说南宫那个太后已经哑了,不过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利用价值。既然秦璟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那就让她多活几天,毕竟万寿节天下人都盯着,出个什么差错可就有戏看了。”

贺溯大概明白他要做什么,心中却平静得很,左右主子把该计划的就计划好了,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

黑蓬人转过身,去推开了窗户,眼前瞬间涌入满园的青翠。七月的草木依旧繁盛,京都总是要比其他地方特殊一点,外地人进了京即便是看到再平常的景色,都觉着要比其他地方好。

他有些感慨。他入京的次数很少,而且每次来基本都是皇帝下了旨,进京后都是一堆事,根本没有那闲情逸致好好看一看。

不过总有一天,这大好山河都能尽览无余,再不必屈居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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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耀庭在百忙之中还是抽出时间去了一趟庄国公府,与庄国公两人在房中叙话良久,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都说了什么。但是平常就不受庄国公待见的江耀庭出来后,竟不见庄国公有任何不愉。

不过那盒子,庄国公还是让人烧了,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再不复存。

庄国公显得有些伤感,沉郁了一阵子。下人们一开始就暗中议论猜测,但是无论什么流言,都立刻被止住了。因为如今掌着中馈的是大夫人王氏,三夫人严氏也会从旁协助,两人管家要严得多。

白氏算是彻底在庄国公面前没了地位,除了二夫人这个正妻的地位给她,其余什么也不剩。不过这二夫人的传言其他两人可是爱管不管,太过分时出来抓几个杀鸡儆猴,其余的都随他去。暗中有人在传,说听到庄国公一直在骂二夫人“吃里扒外”之类的话,暗地里都说可能二夫人在外有人了。

庄二老爷一开始还不信,只是传得多了不免有些疑心。这一来夫妻感情也不大好,再加上儿子庄赞日日都忙得很,也实在是无暇顾及她。

江耀庭原本还想着那件事本来就很复杂,解释给江怀璧怕她又要多心,后来思忖再三还是将缘由讲给她。

那盒子中装的便是当年江耀庭和庄氏互通的那两句诗。从那诗发生以后两人便都与家人产生了嫌隙,后来还都闹过一次,因此庄国公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后面女儿妻子接连病逝,便将所有责任都推给了江耀庭。一看到那东西,江耀庭去的时候一进门他都想打人了。

然而江耀庭给的解释是,两人有情是真,但是当年断断没有想到两方居然都反应那么激烈,其中另有隐情。

江耀庭曾与江怀璧说过,那互传的诗其实是被掉包的。原本是柔情蜜意的相思而已,被人换了之后便成了激烈之词,双方提前又不知晓,总怕另一方做了傻事,自己也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将事情挽回。

两家虽已结两姓之好,这几年关系其实并不太好。他自当年那件事过后发现了不对劲,便从来没有停止过暗中查探。其中好多人好多事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已经被遗忘了,但是他还是坚持往下查。

只可惜还没有水落石出,庄氏便已经先行逝去。她生前他对不住她的有太多,如今除了思念她之外,便是想着一定要给九泉之下的她一个交代。因为这些年因为两人,她与庄家之间也有了隔阂,导致本是亲家的两家形同陌路。

能弥补的便弥补一些吧,他这样想。

至如今总算一切都有了眉目。他看着这么多年搜寻到的消息,多方整合后将当年的事情大致还原。

他与庄氏初见那年,他十七,她十四;之后她出了事,沅州一别便是一年,一年中两人偶有书信来往。可就在第二年最后那封信里,她寄来一封信,只有一句诗“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而她收到的,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寄过去的“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原本是郎情妾意,却忽然变成了以死明志。

他一路查下去,两人出问题的信是在晋州一带忽然模糊起来的。江家人脉颇广,南北商贾也结实不少,他本来是托人送的信,那人急着进京,自然一路脚程也快。往常也都是同一个人,但是那一次却出了问题。

后来才查到那人在晋州一个县城里与有人聚会,停了半日才出发。但是他将那场聚会里所有人都查了也没有任何问题。

直到那一日他在经过晋州时听到人在路旁说笑,提起几十年前那个小县城的“荣耀”,大意是说那个小地方出过一个妃子,是建安年间的。有一年那妃子千里迢迢回来省亲,在那个县城仅仅住了几天而已。

说话那人信誓旦旦,连年份日期都不差。江耀庭正好经过,立刻提高了警惕。那年份日期,正好是他与庄氏寄那封信的时间。

那段时间他调查得很细致,对那个事也特别敏感。虽然相信世上有巧合,却还是查了一下。这一查不得了,那商人本就是与那妃子竟是远亲,可那人似乎从来没提过。

后面似乎也没什么查了,直到他有一天在整理建安帝时期史料时发现那出自晋州一个小县城的妃子姓赵,便是英国公府赵姓那一家族的分支。而那出身不高的赵氏,写得一手好字,便是书法大家也不能及,且能模仿其他人的字迹。

那个时候他已经发觉那信出问题了。心中有所怀疑,可是那赵氏的字迹实在是连书法大家都看不出来的,一时间没办法,只先搁在那里。

不料今年却有了新发现,将那猜疑直接印证了。

第178章 忧伤

因为毕竟是天子.宫嫔, 又是赵家女, 英国公府在她入宫后也一直在背后支持着, 只当是自家的女儿。

因居住近便, 来往也都密切些, 时间久了赵氏与英国公府之间竟要比晋州那边还要亲密。

如今英国公的嫡姐便与当年的赵氏关系很好, 然而她于今年年初便去世了。英国公府的三公子年少轻狂, 从府中原姑母的闺房中偷了一些首饰去当铺换银两,其中几件东西后来又被退了回去, 因为上面有宫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