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叹气,“我是说她大概背后也有人。……她身上的东西太多了,我上次都没问完她就跑了。”

“你不谈谈对净尘师太的看法。”

“这不是很明显的嘛,谈什么谈!净尘师太离我们还远一点,倒是这个折柔……”

说起距离,江怀璧就立刻想起了沈迟将折柔藏起来的事情。

“你知道折柔与我母亲的死有关?”

“呃……知道。其实怀璧啊,我只是想帮你问问清楚,毕竟抓住一次不容易。……至少我把她身份查清楚了,回去我告诉你。”

怕江怀璧又要问他什么,沈迟先开口问她:“我们就仅仅跟踪这一路,不做点什么?”

“你想做什么?”

沈迟哈哈一笑,攀上他的手臂,神神秘秘道:“还是你知我心!她来这一趟肯定不会那么顺畅,那个九赫想什么事都没有,想得倒美!我在半路设了埋伏,来了场土匪劫色的好戏。”

江怀璧:“……”

他是上次在崎岭山和土匪还没过够招么。

“……这你放心,人我肯定不能伤着,那几个人就是绣花枕头,过去吓吓他们。太顺当了想想都不好玩,你想想京城那流言,土匪盯上她很正常的嘛。……哎,怀璧,京城流言是你传出去的吧,这才几天,没有人在幕后操纵,怎么就能传那么快。”

正在下台阶的江怀璧步子一顿,随即又听他道:“你不是暂时不动她么,干嘛还要把人往死里逼?除非……你是想把事情搞大。”从一个不起眼的妾室着手,实则是瞄准了平郡王,平郡王背后除了有一个景明帝外,还有一个晋王。景明帝与晋王不合,自然也不允许平郡王再去亲近晋王,江怀璧如果目的在于让平郡王失去圣心的话,那便是要将平郡王与晋王绑在一起了。

他三两步走到江怀璧面前,神色庄重:“江怀璧,你想做什么?”

江怀璧显得云淡风轻:“自然是报杀母之仇。”

呵呵?他想来知道江怀璧是锱铢必较的性子,若牵扯到江夫人的死定然是一个都不肯放过,然而一个平郡王值得她去费这么大心思?平郡王大约是诸王中最单纯的一个,他做过的那些事拉出来几件都能定罪,便是没有做过的稍微设个套都能将他构陷,还需要江怀璧这样隐晦到连他都一头雾水的算计?

他的第一想法是,这是张惊天动地的大网。

江怀璧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她的心思从来都是要人猜的,且常人难以捉摸。

沈迟暂时懒得想那么多,看着江怀璧已经要走远的背影皱了皱眉快步跟上去。

这人真奇怪,总是一个人。

看她不说话沈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聊到只好找点别的乐子玩。

此时已经接近午时,有些灼热的阳光铺在地上,脸颊被照的时间久了便有些发烫。

沈迟在还没有走完台阶的时候从身后迅速靠近江怀璧,忽然道:“你说你上次重伤我上次都背你一路了,要不这次你背我下去吧。别人看到了就说你哥我受伤了,你这贴心的弟弟要伺候我。”

江怀璧:“……大庭广众之下,不成体统。你若要报酬,我回府给你拿银子。”

沈迟啧啧两声,大为失望:“你简直太让人寒心了,我好心救你,原来我们这都是买卖?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你居然想拿银子来打发我!你就不觉得心里不安么?”

江怀璧加快步子:“不觉得。”

沈迟就是来专门调侃她的,天天都挂在嘴边。

第88章 北戎

当京城中面上平静下来的时候, 暗中形势一定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动荡。

仲夏五月已过, 如今六月已是季夏, 却丝毫没有要凉下去的趋势, 骄阳仍旧炙热, 六月初的京城似乎被火炉烘烤着一般, 热的人喘不过气来。

江耀庭将书信送往沅州后很快得到江老太爷的回复, 说京城天热,江怀肃江怀检两兄弟去了怕不适应。的确, 沅州那地方可比京城凉快多了,所以最后商定的结果便只能是待天凉了再来。

尚书府依旧清清冷冷, 江怀璧这几天一边在调查着折柔的事情,一边又在时刻注意着京中的动静, 她总隐隐觉得,似乎要不大太平。

朝中似乎也没什么事, 这几天放到台面上来说的大多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唯有一件,便是绛州一带忽降暴雨,冲垮附近本就不甚牢固的黄河堤坝。

自大齐建国以来,黄河决堤频繁, 几乎每年都要有一两个地方遭殃。然而绛州这个地方并不是特别频繁,似乎是十几年前才因决堤上报朝廷过一次, 此后堤坝修的牢固,一直相安无事。今年却独独只有这一个地方,有些人不免觉得奇怪。

其实若是以前还觉得正常些, 关键是绛州地方官里有周蒙的儿子周烨,他前不久便被从虞州调任到了绛州,所有人大概都盯着周烨了。

黄河决堤的事情上报朝廷后很快便派了官员前去治水,然而派过去的这个人,却是刚从都察院佥都御史位子上被拉下来的阮晟。阮晟消沉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重新燃起斗志,如今又接了个这样的差事。若办好了自然万事大吉,办不好责任可就全在他了,然而他一个常年在京城待着的官员,如何懂得治水?

推荐他去的是首辅周蒙。

当时江耀庭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内阁中其他几人一言不发。景明帝并不是特别重视,御笔一批准了,阮晟即日启程。江耀庭便是有言也再难陈说,只好作罢。

阮晟无奈只得遵旨,回了家先向姚家修书一封言阮懿欢婚事推迟,一切待他回京后再说,致歉后匆匆带着下属离了。

绛州灾情最严重的地方是颍下县,颍下县知县便是半个月前才从虞州调任过来的周烨。绛州距虞州并不是太远,然而临河的颍下县便要富庶很多,虽然距京城稍微远一些,但周蒙暗中看好的地方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阮晟本来想着当地官员百姓定是很有经验,他早早已经将该拨的款都先放下去了,说不定自己到的时候都已经差不多结束了,然后他走个形式便可以转身回京了。

然而走到半路又听见下面的人上报说堤坝原本都已修筑完成,又下了一场雨,堤坝便被完全摧毁了。相当于前功尽弃。一晚上的时间,整个河坝轰然崩塌,原本不大的事情忽然闹大了。

附近的百姓大多数已经提前撤走了,留下的大多是一些老弱病残的弱者,已经有相关部门在组织撤离了。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事后便有人状告有官员贪污财款,修筑的堤坝偷工减料质量差,酿成大祸。

阮晟的小算盘打错了,只能严谨起来加快速度往绛州去。

周烨作为颍下县知县,心中是有些慌乱的。但在虞州的经历使他很快镇定起来,有条不紊地进行彻查。他一个小小的知县也只能查查手下的,并不能发现问题。无奈之下去禀了阮晟,阮晟对于治水没有经验,但是查这种事情还是很在行的。

最终的结果不负众望,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被所有人说成“贼喊捉贼”的周烨头上。

周烨蒙了,他刚来这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干啊,刚刚熟悉这个地方,又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在京城的父亲也未必能帮得上忙,还好他的人脉还是很广的,很快暗中联系了一群好友,高声喊冤。

阮晟眼看就要解决这件事了,不由得又想到了周烨的家世,想了想周蒙此次派他来的意义,默默地将事情压了下来,只说治水要紧,先将百姓安排好,将周烨的事情充耳不闻。

他心里有谱,但是周烨心里没谱,不停地向京中送信向父亲求救,然而那些信都被阮晟暗中截下来了。阮晟的想法很简单,周烨此时在这边已经被盯上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等着他有些什么动作呢。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消息,若半路上被别人知道了,估计还没有等信送到周蒙手里,怕是已经人尽皆知了。

绛州这边治水以及安抚灾民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京中得到的消息是一切顺利。

六月十七日。

“绥州急报——北戎有军队十三万人马接近绥州,海将军紧急应战!”

六月十九日。

“绥州急报!北戎继续进攻,海将军请旨支援!”

六月二十二日。

“辽州急报!绥州失陷,海将军重伤,请旨支援!”

十三万的北戎军队,自武威大将军海振忠镇守的北境入侵,来势汹汹,从发现北戎军队到绥州陷落,仅仅用了六七日,并且直逼北境要地辽州,辽州设有关隘,若破了辽州,自北境长驱直下京都指日可待!

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常汝均上奏,主动请缨前去辽州督战,景明帝准奏。

相较于北境的战事来说,绛州的水患已经算不上大事了,朝中现在都紧紧盯着北境那边,阮晟几乎是孤军奋战在绛州。

松懈了大半个月的朝堂终于又紧张起来,这一次的北戎真是超乎人想象。上一次北戎入侵还是在五十年前建安帝在位的时候,那一次的北戎也如今日一样来势汹汹,上一次北戎人数相对来说较少,但是也用了三个月竟直接打到了京都!

那一次建安帝仓皇南逃,虽说后来藩王进京勤王,建安帝并无大碍,但是那一次的皇族已经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连市井小民都知晓大齐的皇帝不会武,北戎进了京他连反抗的魄力都没有。即便后来打了回去,小心谨慎的建安帝还是嫁了个公主过去和亲,以维护两国的关系。

当年在那一场战争中除却各地藩王势力大打败北戎外脱颖而出的便是一位不入流的百长,姓海,便是如今的海家。即便官职拿不出手,但他对兵法的研究可谓卓绝。他原是先赵王手下的人,因为他的出谋划策,那场战役很快便结束了。

自那以后,海家兴盛。至懿兴年到达顶峰,但这么些年,边境基本上都平平静静,海振忠这个将军做的可谓相当轻松。

常汝均心想,大概是因为多年过去有些堕落,所以如今面对北戎才会溃不成军。海家这大将军已世袭两代,怕是现如今的将军是个绣花枕头。所以从小熟知兵法的他挺身而出,希望在这次战胜后可以获得无上的荣耀,顺便打压一下海家。

这件事大多数时间都是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和首辅谈论的多一些,江耀庭这个礼部的居然莫名其妙地闲下来了。按理来说身为内阁次辅的他应该好好辅佐周蒙才是,然而现在发觉他根本就插不上话,周蒙做完决定直接上奏给了景明帝。

似乎近来这几个月都是这个样子,原来师生之间的情谊不断淡去,他发现与首辅之间似乎越来越不和谐,也不是说撕开脸,只是交流不如以前多了。

有交好的官员私下安慰他:“能需要江大人您的地方,大概就是战败后谈和的时候需要您这个礼部尚书去搞外交了,如今您插不上手正说明我大齐战胜在望啊。”

听着那拍马屁的逻辑,江耀庭不置可否。

江怀璧大概明白父亲的忧虑。

“父亲是觉得周大人有些专权了?”有好些事情甚至是江耀庭所不知道的,直到景明帝已经下了旨他才知晓。

江耀庭蹙眉,“周家啊……这几个月你也都看到了,周太后和周皇后于后宫,周怀恩于前朝,似乎与以前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我只是担心,陛下一直未曾发声,总觉得有些不安。”

周家出的两位中宫在后宫已经只手遮天,这几个月传出来后宫有妃嫔小产者两人,两岁的四皇子夭折,民间都在传这两位周姓的主子似乎要让景明帝绝了子嗣。六月初的选秀周家的二姑娘周蕊仪也进了宫,一进宫便在嫡姐周皇后的帮助下很快上位,盛宠正浓。

而周蒙在前朝,便如江耀庭所说,专权独断,甚至有几次在一些小事情上与景明帝起了争执,有时也并非是非对错,而是他周蒙就要一个合自己心意的结果。

然而景明帝居然奇迹般地在退让。

即便只是一些微不可闻的细节,也让人细思极恐。

江怀璧只是奇怪,周蒙也算是极为谨慎的人,在先帝面前景明帝面前每一句话都是提前算计好的,如今怎么忽然就大变了?他自己呢,究竟有没有察觉到景明帝的态度?

江耀庭沉沉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在炽热的夏天里忽然背上生了一层冷汗。

看了看桌子上的公文,发现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江怀璧发现了他的异常,轻声开口道:“父亲,如今北境那边比较要紧,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京中乱起来的。父亲暂时还可安心,等北境安定下来,才能看结果如何。”

也就是说,景明帝现在是不会对朝中人动手的。

江耀庭叹一口气,闭了眼,含糊不清地呢喃。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陛下这是在等周家上钩呢,欲擒故纵啊……”

第89章 分寸

绛州。

当所修堤坝再一次出现问题时, 阮晟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若说他未来时工程一直有问题便是下面的人懈怠了, 然而朝廷已经派了他来。且这些天他也是起早贪黑风雨不歇地在一旁看着呢, 怎会还是这个样子?上一次是竣工以后倒的, 而这一次, 则是正动工着忽然就出了事。肯定是暗中有人操纵, 居然敢挑战朝廷的权威。

有三名青壮年被水冲到了河里, 消息一经传出城中立刻议论纷纷,地方官员坐立不安, 如今看谁都像是内奸,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阮晟被逼的无法, 只能先将周烨看管起来。后细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这事不是跟朝廷对着干便是冲着他来的, 可他刚刚被贬官在京城中已经不显眼了,还有谁会针对他?至于朝廷, 绛州这么小的地方,哪里有人有这个胆子。

绛州在魏王的封地,魏王多年来不声不响,又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一直安分得很……阮晟焦虑头疼, 一遍遍地在心里想着自己熟悉的人,究竟是哪个经常看他不顺眼。

周烨眼看着一封封书信送出去却如石沉大海, 心里越来越慌。但是他毕竟是周家的人,还不至于手忙脚乱。他干脆让下面的小吏将所有的账本都拿给他,亲自挽袖子上阵, 他倒要好好查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怕自己背了黑锅,又去给阮晟说了一声将上级下级的也一并拿来。

没日没夜地看,一个数一个数地核对,眼睛就死盯着账本。想当年在明臻书院的时候他六艺中的“数”可是年年拿甲等,核对个数目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数量实在太大了,连续熬了三天后终于熬不住的周烨瘫在了蜡烛下,黑眼圈自不必说,连眼睛里都熬出了血丝。说真的,自从出京城离开周家,从虞州走到绛州,他还就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苦日子。

今年六月的绛州似乎雨水特别多,今日雨下得小了些,但是外面呼呼的风声掩盖住了雨声,房檐上的瓦片被怕打得直响。眼看着屋里的烛光越来越微弱,周烨叹了口气,起身去将窗户关严,然后准备熄灭蜡烛歇息。

心里却已经凉了一片,要有问题早就查出来了,难不成这两次还真的是天意?若真是如此,他可如何才能洗得了冤屈,他对阮晟并不熟悉,看不清阮晟究竟是什么态度。怕他到最后为了撇清将自己丢出去,他若是真尽力了,那便只能将希望寄在父亲身上了。

在他随便翻了翻,在这次结束的地方做好记号,刚要转身忽然脑中闪过了什么。他目光一凛,一瞬间睡意全无,转过身将蜡烛重新点亮,将两本反复对照,忽然发现了错处。

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匆匆穿了外衫,也不顾外面的风雨便一脚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