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沉沉的,低低的,没有起伏平仄,听起来像是机械语音给出的确诊报告。

姚兆这一瞬间有点紧张。

他的紧张,来源于他不知道并担心接下来的陈曦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女孩,通常脆弱又敏感。

而且,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性。

感觉到许恙的不对劲,和知道许恙究竟是为什么不对劲,这是两码事。

这世界上,对于精神方面疾病的人,人们大多有着天然的优越和歧视。

姚兆捏着餐盒,抬眉向陈曦。

哪知道陈曦很无所谓的很轻飘飘的回应了许恙一句:“哦。”

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明白。

姚兆斜目向陈曦的时候,刚好和抬眉的陈曦看了个对眼。

陈曦知道姚兆在担心什么。

她想,监视器头那头的人或许也在担心这个。

如果她不能好好解决他们心中的疑虑,估计今天她不可能得到跟许恙单独相处的机会。

所以陈曦开口对许恙说:“这其实很正常啊。”

姚兆:???

是他耳朵不好使了,还是陈曦确实脑子不好?

什么叫这其实很正常?

陈曦也没给他留插话的时间,随即解答了他的疑惑。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来对许恙郑重道:“这其实真的很正常,人生在世,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自己的问题,只是有些问题比较普遍,大部分人都有,所以大部人就觉得他们那样没有问题。”

在认真说完一段话后,陈曦的话风开始渐渐跳脱起来。

她对没有任何表情的许恙道:“你知不知道神经病这个词?”

姚兆双拳一紧,突然想揍人。

许恙点头后,陈曦开始侃侃而谈:“神经病呢,这不是专有名词,它不代指某一个人群。比如我吧,我呢,天天被人骂,骂我神经病的人可多了,参加个节目,满屏弹幕骂我有毛病。那要这么说,我可比你更值得住在这里。”

陈曦歪理一说完,还居然自嘲开起了玩笑:“哦,对了,以我的身份,我都没法在恒和住院。”

姚兆:???

插不上嘴,觉得不对,又觉得哪里好像有点道理。

是很能安慰到人的,许恙有可能可以听明白的道理。

这是什么路数?

姚兆茫然望了眼天花板上的监视器。

陈曦小嘴叭叭,继续说个不停:“就像姚总,……”

姚兆陡然听见陈曦点名,直觉她接下来的话不会太好听,果然,他听见陈曦说:“就像我们姚总吧,肯定也有人骂他神经病,竞争对手或者是被他怼过的人?”

陈曦偏头向姚兆:“对吧,肯定有吧。”

姚兆:……承认有,就是承认自己被人骂。

承认没有,就是在反驳陈曦安慰许恙的那番话。

而且事实上,神经病这个词在放在槽点满满的事件里,性质的确发生了某种变化。

可以是一句吐槽,也可以是一句气愤下的谩骂。

姚兆肯定是被人骂过的,他树大招风,骂得更难听的话都有。

姚兆知道自己在被陈曦耍,但此情此景他依然必须承认下来。他嗯了一声,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那肯定是有的。”

陈曦对许恙结案陈词道:“你看,这并不是一个判断标准。”

姚兆想说点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说。

许恙伤过人,还几乎杀过人。

这要是说了,面前的这位姑娘一定必定肯定会夺路狂奔头都不敢再回一个。

姚兆沉默下来,但许恙没有沉默。

许恙说:“我伤过人。”

陈曦的动作顿了一秒,又很快的被她掩饰过去。

伤过人。

这才是为什么许恙会被严加看管的理由。

他必然曾经一度非常难以控制,疯狂到被所有人忌惮。

陈曦突然弯起了嘴角笑道:“好巧,我也伤过。”

陈曦抬头,诚挚的真诚的近乎恳求的对姚兆道:“能让我跟许恙单独聊一下吗?”

姚兆脑子还没转过来。

什么叫好巧,我也伤过???

这女的也不正常???

问题是,姚兆觉得陈曦正常得不行。

她看起来聪明又机灵,牙尖嘴利还会把人往坑里带。然后,一秒,画风突变,她微笑着客客气气的拿着扫帚想要把他从这间房里赶出去,还企图对许恙说,她和许恙是一路人。

这女的想干什么?

姚兆觉得他不能也不可以出去!

然而,这时候,姚兆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号码,下意识的看了头顶监控器一眼,接了起来。

“嗯?”姚兆目光逐渐诧异。

然后很快,他做出了妥协。

“好。”他挂断电话后,对许恙说:“我有点事情,需要出去一下。”

姚兆出去之后,陈曦让许恙坐了沙发,她在小餐桌对面的厚地毯上直接盘腿坐了下来。

许恙看了看,也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了下来。

陈曦问他:“你不需要餐桌礼仪什么的吗?”

她已经大概猜到了许恙的身份。姚兆跟他走得这么近,许恙应该是许氏的什么人,很有可能是豪门许氏的直系。

许氏家大业大的,豪门礼仪规矩必然不少。

许恙遵循着这些规矩一板一眼长大,肯定不习惯她这么野的就餐方式。

但许恙以同样的问题反问了她:“你不需要餐桌礼仪什么的吗。”

许恙没有情绪,一句问题问出了陈述句的语气,但陈曦知道,他是在问她。

陈曦哈哈笑:“我吧,如果很多人的场合,肯定是很有仪态的。如果跟朋友之类的私下在一起,就不太喜欢有仪态了。”

可仪态这个东西,她从懂事起就开始学习,即便很多时候她并不想太守规矩,但即使席地而坐,即使拿着一次性筷子坐在路边烟火处,她依然是姿态最赏心悦目的那一个。

即使,她的吃相很野。

上辈子家里破产的那些年,她爸学会了蹲在路边花坛呼噜噜三分钟解决完一盒饭,她妈学会了大声在菜市场跟人砍价,她学会了跟普通孩子一样随意又无拘束的过每一天。

等后来他爸立起来了之后,一家人重回上流社会居然都开始不太习惯。

她妈有时候去奢侈品店扫货的时候,还会问柜姐能不能把零头给少了。

少了零头之后,她妈会继续追问,是不是能给再打个对折。

私底下,他们一家应该都属于那个阶层的异类或奇葩。

其实坦然接受了人生的潮起潮落,坦然接受了自己身上的不完美,坦然接受了自己不太愿意从众的心态,与人有异的时候也就开始能够非常坦然。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上辈子,她的团队经常吐槽她太过随性不敢放她去直播去综艺的原因。

为人随性又跳脱,跟巅峰王者三金影后的头衔不但不搭,还感觉人设有点崩。

陈曦回答了许恙的问题,许恙便也回答了陈曦:“我想学学你。”

他的生活被人强制与大众隔绝开来,他的世界里,都是端正板坐着吃东西的人。

所以,他突然很想学学不一样的陈曦。

坐在地上,会不一样吗?

当然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开始离桌上的食物很近,也开始离对面的那个人很近。

陈曦抻着头在一堆餐盒里找了找,终于找到了目标。她从最远的那个餐盒里拿了块芝麻饼:“来,你尝尝这个,这个是我坐飞机带回来的。”

许恙接过来,咬了一口。

“好吃吗?”陈曦问。

“嗯。”

许恙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懂能吃和好吃的区别。

就像他不明白喜欢和很喜欢以及非常非常喜欢的区别。

程度的形容,在他的面前是无效的。

他只是觉得陈曦带来的东西,与平常他吃的,有一点点的不同。

然而不同在何处,他其实并不知道。

陈曦一个餐盒一个餐盒的报名字,与他一起一个一个的吃过来。

很多东西应该她也是第一次吃,所以她还得去打开一个奇怪的手绘地图,再对比打包袋子里的小单据去看一看,看看到底是哪一家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