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菀侧身,伏在他的肩膀上。

她手紧紧捏着他背后衣料,很快,穆寒就感觉颈畔一热,有湿意顺着他脖颈淌了下来。

她无声哭着,渐渐有抽泣声,抽泣渐剧,她低声哭了起来,瘦削的身躯因剧烈的哭泣在战栗着。

穆寒心如刀绞。

这一刻他完全顾不上其他,双臂收紧,紧紧将她护在怀里,只期盼他的力道和体温,能给她哪怕一点的安慰。

被猛一箍,韩菀痛哭失声。

她明白自己最终得答应的,可心里这一腔难受实无法宣泄。

“我不孝,我对不起阿爹,我枉为人女,……”

慈父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他逝去一幕亦深深篆刻在她心坎,至今依然极清晰。韩父一身血衣染红,触目惊心伤痕累累,昔日儒雅清隽的面庞呈现一种死灰般的颜色,他苦苦撑着回到家中嘱咐后,已气游若丝。

那只染血的手抚在她的脸上,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对不起,……阿爹不能看菀儿出嫁了,……”

手滑落,溘然长逝。

父亲这趟出门,重要目的就是为了给她添置嫁妆,遣穆寒率人提前押运归家的贵重货物就是她的陪嫁。

可他却不能看到她出嫁了。

心肝像被拧住一般,疼得极了,韩菀泣不成声,“我对不起阿爹,全是我的不好,我……”

“主子!”

“不,不是的!”

穆寒坚定的声音铿锵有力,他竟打断了她,低下头急声截住了她的话。

“不,主君在天有灵,也必会赞同的。”

韩菀怔怔的,抬头看他。

那双美丽的眼眸浸透泪水,晶莹又脆弱,她瘦了许多,丰润的面庞尖尖的,柔弱得让人心碎。

穆寒告诉她:“主君仁厚宽和,待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您及夫人郎君?”

只怕是唯恨自己无法护持妻儿罢,又怎么苛责扛起家业护荫母弟的娇娇女儿,怕不会疼得心都要化了。

“主子切切不可再自责,您若如此,主君在天有灵,也必不会愿意的。”

“真的吗?”

她喃喃问:“阿爹真不会怪我吗?”

穆寒坚定点头,“主君必是。”

他凝视她的脸,低声说:“主君必不愿主子这般自责的,他若在天有灵,想必是心疼极了。”

韩菀慢慢闭上眼睛。

其实道理她不是不懂,穆寒说的她都知道,只是她就是过不去心理那关,难受而已。

哭了一场,又得穆寒安慰,她感觉好了很多。

半晌,“嗯”了一声,她伏回穆寒肩膀,没有说话,也没再哭了。

穆寒暗松了一口气,低头不再说话,让她慢慢平复情绪。

两人搂在一起,很久。

可能有半个时辰。

韩菀心绪总算平复下来了,她睁开眼睛,眼前是微微青茬干净整洁的下颌。

他维持着这个双膝着地的跪姿,已经足半个时辰了,一动不动,如同山岳。

耳边是他噗噗强而有力的颈脉跳动声音,韩菀动了动,她轻声问他:“主君心疼。”

“那你呢?”

哭过后她声音很沙哑,穆寒心一颤,他低头,对上一双红肿却黑白分明的眼眸。

她倚在他的肩膀,眉目间仍有几分脆弱,浸过水的目光清凌凌的。

她并非对自己的心一无所知。

她说过,不许骗她。

穆寒顿了顿,半晌:“……卑职也会。”

声音有些哑涩,他垂下眼睑。

韩菀没有再追问下去,穆寒回答她是满意的,只此刻她并无多说这事的心情。

得到了答案,她就将这个暂搁一边,慢慢坐起身。

穆寒松手,让她自个儿坐直在榻上。

韩菀长长吐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须臾睁开,“取笔墨来吧。”

哭过之后,她就没有再为难自己。

心头难受宣泄过后,韩菀情绪平复许多,让侍女端水给她洗过手脸,提笔蘸墨,写了一封书信,裁下封好,让穆寒送到左徒府上去。

信中内容不多,只再次谢过杨于淳。

请他原谅她先前略失态,等孙氏病愈,她就会将此事禀明母亲的,请杨于淳稍等些许时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小小肥的一章,明天见啦宝宝们~爱你们!!!(づ ̄3 ̄)づ

最后还要感谢投雷的宝宝噢,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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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面对不能选择的无奈,人也只能妥协。

韩菀如是,孙氏亦如是。

抱头痛哭过之后,不得已之下唯有接受。

孙氏抹过一双儿女脸上的泪水,挺直脊背,哑声:“让他来吧。”

暮夏的一个清晨,六月中旬,杨于淳至韩府请罪。

一身淡蓝素衣,腰无配饰,仅一支乌木簪束发,杨于淳自大门入正厅,对着肃容端坐上首孙氏直直跪拜下去。

结结实实的稽首大礼,双膝着地,双手置于身前,叩首到地,稽留多时。

很多事情,已经没法明说了。

“于淳向姨父姨母请罪,请姨父姨母宽宏,大谅!”

许久,杨于淳才缓缓直起身,拱手垂睑,皆化作一句说出。

可就是一句话,却瞬间击溃了孙氏的故作坚强,潸然泪下,她一瞬痛哭失声。

太多太多的伤恸,即便事前做了极多的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没法说出原谅二字。

孙氏掩面,杨于淳膝行上前,她骤扑下来哭打杨于淳:“不,不!我不原谅啊啊!!”

嚎啕大哭,闻者恻然。

“她不是我的阿姐,我没有这样的姐姐!!!”

孙氏钗散鬓乱,哭得喘不过气来,抬眼看一直沉默任由她捶打的杨于淳,悲道:“从今往后,我没有姐姐,只有你一个外甥罢了。”

杨于淳闭目,隐下因孙氏悲凄嚎哭泛起的一丝泪光,他睁开眼,“嗯”了一声。

“姨母节哀。”

孙氏被他扶了起来,脱力栽倒在榻上,又哀哀哭过一阵,她怔怔道:“也只能这样了,我总不能不知好歹的。”

歹竹出了好笋,为难杨于淳不过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

当天,杨于淳留到午后才走,他往庭前浇了三杯烈酒,告祭韩父。

送杨于淳离开后,孙氏带着韩菀韩琮,从正厅步行至府邸最西边的宗祠,亲自打开了门。

绕过庄严肃穆梯式神座延伸至顶的正堂,进了右边的一个小室。

一个供桌,几个蒲团,檀香青烟袅袅,一个簇新的金漆黑底灵位置于其上。

灵位之后的墙上,是一幅微微泛黄的画卷,画中男子青衣玉冠,面相清隽,微微笑着往画外人看来。

韩菀当即红了眼眶。

母亲跪下了,合十喃喃,弟弟也是,韩菀默默上前两步,仰看着画卷中清隽温和的男子。

这是父亲青年时期的画像,比后来要略少了一些威稳,待家人却如出一辙的温和爱护。

她本想笑一笑,父亲最爱看她欢笑,可牵了牵唇,眼泪却无声滑了下来。

……

祭奠完父亲以后。

回到郦阳居。

她伏在穆寒的肩膀,再次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将心里所有情绪都宣泄了出来。

如此,这件事情便算画上句号了。

……

进入七月,时令就入了秋。

阳光依旧热烈,只却悄然无声褪去了那种炙烤般的炎意,窗畔廊下的美人蕉在晨间添了露水,朝阳一晒,在叶尖上晶莹滚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