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察完广西之后,谢昌云没有直飞长沙,而是从衡阳开始,由南向北开始了对湖南的视察。

薛岳已于九月中旬辞去湖南省府主席职务,由湖南籍元老人物程潜接任,这也是程潜不再担任军事委员会委员职务后谢昌云给他做出的补偿。

出于对程潜的尊重,谢昌云坚决不肯答应程潜前来陪同视察,所以在衡阳迎接谢昌云的是湖南省民政厅、农业厅和经济厅的三位厅长,此外已升任湖南警卫队副司令的霍揆章的那位堂弟也挤了进来,鞍前马后的布置谢昌云视察期间的外围安全。

衡阳靠近四战区所管辖的湘南地区,而且蒋经国在这里任督察专员的时候得到了谢昌云经济方面的支持,吸收了广东和赣州的一些投资、又整合了沦陷区迁来的工厂、而且在湖南率先推行了较彻底的土改,所以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水平在湖南各督察区中名列前茅。

谢昌云在衡阳主要是考察县长的直接选举和农业人口向其他行业转化这两个方面的进展情况。不过由于谢昌云给了广西大笔出口产品的事已经传出,因此湖南的官员们更想让谢昌云多了解一些湖南的物产潜力。

谢昌云却是很沉稳,仍是按自己的思路进行调查,对是否会给湖南增加出口产品一点口风都不漏,急得几个厅长抓耳挠腮,又不敢直接问谢昌云,最后走迂回路线,把人情托到了侍卫长麦德彪那里请他帮着打探。

可麦德彪不肯答应湖南官员所求不说,还给谢昌云上了一剂眼药道:“我跟长官一天都不一定能说上一句话,找我还不如找那两个洋女人和那个小靓女。”

这次跟谢昌云出来的还是温妮、爱丽丝和马兰儿,麦德彪说得就是她们三个。

其实麦德彪的话里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告诫湖南官员不要利用美色贿赂长官了。因为几个厅长的随员里,有两名年轻女子很有风韵,麦德彪估计这次如果没有为夫人们把住关,回去以后自己这个侍卫长就不要干了。

不过最后麦德彪还是把湖南官员的企图报告了谢昌云,当然自己的馊主意绝不会说。

谢昌云听了后道:“麦署长,你去告诉他们,其他方面的事如果没有做好,只考虑往外卖东西根本不可能。”

麦德彪在传达谢昌云的话的时候又擅自增加了一句:“长官还说了,你们那两个女职员以后就不要再跟着了。”

两名妖娆女子果然很快从陪同人员中消失了,麦德彪摘下军帽用手弹了弹上面的灰,然后又端端正正的戴上了。

离开衡阳再来到株洲这个人口稠密区,谢昌云又增加了一个农民是否愿意出国耕种的调查课题。

在一户农家,谢昌云向男主人问道:“你家里现在有几口人,有多少地?”

那名三十五六岁的庄稼汉子道:“有五口人,我和堂客,还有一个男伢子和两个女伢子,大女伢子已经十六了,跟着我们种地。男伢子今年刚上中学,小女伢子在上小学。我家里有五亩水田,另外还租了七亩坡地。”

谢昌云道:“一年下来能剩多少钱呢?”

汉子道:“去年余了六十多块,我父母在我哥哥家,我们摊了十几块的供养费,还剩下五十块。

谢昌云道:“这个收入不算高,要攒七八年才能盖起一栋瓦房。向你家里这个情况,去新疆一年至少可以净挣三四百,你们怎么没有去呢?”

汉子道:“我们村子有两户人去了新疆,在那里都挣了钱,我本来也想去,但是听说伢子们的上学不好办,所以就没有去。”

太平天国起事以后,曾国藩带着湘军一直跟在太平军后面攻城略地,巨额的战利品被源源运回湖南,很多被用于兴办教育,加上后来湘军有大量军官被分封在最为开化繁华的江浙一带任职,接受了不少的新思想,因此清末以来湖南的教育鼎盛一时、尤其是湘中一带学风浓厚,养育出了近代的无数风云人物。

谭嗣同、黄兴、宋教仁、蔡锷、谭延闿、毛泽东等早已闻名遐迩自不用说,就连黄埔军校前几期录取的学生,如按省籍划分,湖南籍的学生人数也位列第一,被誉为“黄埔三杰”的蒋先云、贺衷寒、陈赓,更是为清一色的湖南人。

前后联想,谢昌云迅速捕捉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于是又问道:“这位老兄,如果给你每年一千元的净收入,再保证你的孩子能够有学上,将来孩子回国考大学还可以优先录取,到苏联去种地你愿不愿意去?”

汉子想了一下后道:“如果是这样,我还真想试一试。就算出去辛苦五年,我只不过才四十出头,但一家子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谢谢老兄的坦言和茶水招待,这两包糖果和饼干留给你家孩子尝一尝。”谢昌云从马兰儿手里接过两个纸包放在了放桌上。

对谢昌云的身份汉子是非常清楚的,见谢昌云竟然还备了礼物,当下里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最后让堂客从房梁上取下了两条腌鱼硬是要谢昌云收下。

礼轻情意重,谢昌云没有拒绝。

谢昌云又连续调查了几家没有额外牵挂的农户,结论都差不多如此。

“看来不光是经济收入,为垦荒者的后代妥善考虑,也是一个安稳人心、调动积极性的有效方式。”谢昌云由此看到了之前移民垦荒方面的不足。

接着又在湘潭和新化视察了两天,期间还专门来到了韶山冲毛泽东的故居。

韶山冲毛氏族人虽然不清楚谢昌云是毛泽东的关门弟子,但还是清楚谢昌云曾当过红军、以及他与毛泽东往来密切这一点,所以对谢昌云来瞻看毛泽东故居虽感突然,但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附近的远亲近支都纷纷赶来以显毛家声势。

不过,对谢昌云接着又去祭拜毛泽东父母坟茔、并拿出两千元委托毛氏族长修缮毛泽东故居、毛泽东父母墓地和毛氏祠堂的做法,众人就显得有些不理解了。

但谢昌云身为毛泽东的学生,既然来了韶山,代老师行孝道却是按中国儒家伦理所必须的。

九月二十八日傍晚,谢昌云来到了长沙,受到了程潜的热情接待。

程潜虽然早年参加同盟会,为孙中山在军事上的重要臂膀之一,北伐时任北伐军第六军军长、抗战初任军事委员会委员、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等重要职务,但却从未执掌过湖南大权,这次得以出任省府主席,正想在家乡大展一番宏图,以显示与历任的不同。

侵淫官场数十年的程潜很清楚,具有出众综合才能和强大经济后盾的谢昌云是他实现平生所愿的主要依靠。

不过当晚的晚宴上,谢昌云却给跃跃欲试的程潜稍许泼了一些冷水。

谢昌云对程潜等湖南官员道:“除衡阳之外,湖南自民国三十年以后的发展很不近人意。三十年以前,湖南的土改以及其他社会改革可以说是先于了大部分省份一步,我也曾给了湖南一些偏顾,派人帮助湖南制定了社会改革规划。但三十年以后湖南却基本止步不前,反落后于广西、四川、河南、陕西、山西、山东等数省。究其根本,纵有薛岳将主要精力由于军事方面的因素,有将大部财力用于战争的因素,但湖南本地官员思想排外、不与配合也是重要原因。据我了解,几年来极少有人向薛主席就重大施政方针进言,已部署的各项改革也没有主动推动。如任其下去,湖南数十年积累的优势将很快丧失殆尽。因此湖南要想得到较大发展,首先是要从整顿官员结构和作风、全面推进社会改革做起,争取在明年底之前达到与广西、四川等省同一水平。”

程潜老脸一红,将手中的筷子放在了桌上,“谢副委员长见地深刻,一语道出湖南结症,老朽自叹不如!”

谢昌云道:“程主席是急于所成、我是旁观者清,自然看法上会有所不同。不过湖南具丰富的物产资源、良好的文化底蕴、便利的交通条件,只要能够励精图治、牢固基础,奋起赶上还是指日可待。”

程潜道:“望谢副委员长能进一步明言,我等洗耳恭听。”

谢昌云道:“其实也不必细说,《经济和社会发展大纲》中都有详细规划,只要对号入座,加以落实即可。今年五月份以后,湖南的军费支出减少了近一半,征兵也基本停止,虽然后几个月会增加一些复员官兵的安置费用,但远不及军费削减的数额,湖南完全有财力解决基础建设和社会改革所需。”

程潜道:“省府确实盈余不少,但原来内迁的工厂和学校大部分都计划回迁,对湖南今后的财政收入会有很大影响。”

谢昌云道:“四川比起湖南,回迁的工厂学校和机关多达数倍,为何四川的经济能够做到不降反升?关键是他们大幅度提高了农业和中小工业的产出,扩大了产品流通的辐射面,不过……这里面也有些用巧的手段。四川以给予优惠、提高待遇、协助开发市场等方式,使相当一批回迁工厂、学校留了分支机构在四川,并且与一些回迁工厂订立了长期的原料供应协议、与一些贸易公司签订了产品销售代理协议。说到底,还是一个事在人为的问题。四川的一些做法,我建议你们可以去取取经。”

程潜道:“为近期就去四川向潘主席讨教,必要积极吸取其他各省经验。”

谢昌云夹起一块油炸臭豆腐放到嘴里,嚼了几下后道:“火宫殿的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只有不怀虚荣、注重实际者才能品尝到其中美味。明天我听各厅的汇报,不要你们说政绩,只要你们说哪些方面没有做好,原因在哪里?决定怎么办?我给湖南三个月的时间,再稍放宽一点吧,如果明年春节之前各项工作能见到明显实效,我就给湖南一个大机会,否则我只好适应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淘汰法则了。”

要么完全上我的船、要么就在水里挣扎,这就是谢昌云给湖南的一个界限。

这是谢昌云第一次与湖南省一级的官员集中会面,其看问题深睿、说话坦直、讲求实效、成竹在胸的风格,给湖南官员们带来了很大震动。

晚宴过后,程潜与各厅厅长和省府委员们没敢去休息,都赶紧召集了手下按谢昌云的要求准备起明天的汇报。

历来向上司汇报都是捡好听的说,哪有光找自身问题的?而且还要越深刻越好!

被紧急叫来的那些智囊和笔杆子们从未有过的这样的经验,一个个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过了好一阵才逐渐进入状态。

谢昌云给湖南官员们摆了一道大难题,自己却住进了位于橘子洲上的唐生智公馆,与专程从上海赶来的唐生明夫妇吃着水果、喝着咖啡、海阔天空的聊了起来。

一九三七年底的南京保卫战,谢昌云在南京即将陷落时突然出手,转移出了几十万百姓和二十余万中央军的精锐,让时任南京防卫总司令的唐生智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栋白色的中西合璧的两层楼公馆,是唐生智特意腾出来给谢昌云住的,而他本人为了避嫌,则去了南岳庙与高僧磋谈佛事。

在唐生明这个花花公子面前,谢昌云也没有必要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摸样,于是就毫无忌讳的把温妮和爱丽丝这两位西方美女都叫出来作陪,让唐生明感觉自己与谢昌云相比是空有其名、如同小巫遇见了大巫。

这种便面看来闲情逸致的气氛,其实是谢昌云给程潜等进一步施加的一个压力。湖南有实力的新老派系有好几支,谢昌云随时都可以把其中一支扶上台来。让湖南官场来个大换班。

这看似如同蒋介石为控制各省而采取的拉一派打一派的做法,但蒋介石只能制造矛盾、从中渔利,但谢昌云除此之外还可运用经济手段、以压制或支持的方式决定一省经济的兴衰,这是任何一个人也做不到的,也是任何人也抵御不住的。